乌鲁木齐是我和妻子的家,阿克苏是我父母的家。从十八岁离开阿克苏,我就在这两个城市间,来往穿行了三十余年。
从乌鲁木齐到南疆的阿克苏,近一千公里路途,跨越天山,有三种方式抵达,长途班车,绿皮车改造的新空调火车,飞机。
长途班车是我青春期的交通工具,动辄两三天的跋涉,再壮实的人,一趟下来,也像抽去了筋骨。
飞机是如今越来越多人的选择,一个多小时的航程,对目前的妻子和女儿来说,这是能陪我回去的唯一交通工具。
至于火车,十到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只能说正好处在很多人能承受的极限点上,比如我,再长就不行了。但现在只要是我一个人,我每次还是会选择火车。
这个选择和花费无关,也和情怀无关,只是觉得走这条回家的路,唯有火车,才能让我有一种被唤醒的体验,而这唤醒,却无法用语言表达。
每天两个城市间,有四趟火车对发,时间很微妙,发车时间都在晚八点到十一点间,到达时间也就都在早晨八点到十一点间。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贴心的安排,上车,就可以睡,醒来,目的地抵达。
我每次都会选九点左右的车次,上车,是从一个城市的黄昏离开,下车,是在一个城市的黎明到达。这样潜意识的在心里,就有一点仪式感的样子。
其实,在这样的火车上的一个夜晚,是很难安然入睡的。就像这一次回家,和以往像复制粘贴一样雷同,上车,就有各种小车热烈的卖各种货,吆喝声的腔调换了多少人都没有变过,连内容都是如此,啤酒花生方便面的长调就如长在了车厢里。夜里十一点了,车厢里还有人热烈的交谈。迷迷糊糊看时间,凌晨两点,低声聊天的声音还在断续传来。四点起来解手,每个格挡的铺位上,都有手机屏闪着的微光。
火车的咣当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断续的聊天声,每到一站的乘务员报站声,配合着有的人悄悄的下,就像没来过,有的人悄悄的上,就像没离开过。
过了吐鲁番,过了库尔勒,过了轮台,过了库车,这都是三十多年记忆中不变的名字。过了库车,也就不到六点的时间,车厢的结合部,就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抽烟的,打电话的,聊天的,洗漱的,对他们来说,醒来,这个旅程就基本到了结束的终点。
但对于我来说,这近似于一个永远的旅程,到现在还看不到终点。
少年憧憬的,就是走过这条路去看风景。
青年奔行的,就是走过这条路去开始梦想的大学时光,然后去看现在的妻子那时候的异地恋人。
再然后,从这条路离开阿克苏,去乌鲁木齐开始全新的工作和生活,然后成家生子。
而直到现在,父母在阿克苏没离开过,因此,这条路也就成了乡愁的一部分,来来往往的,这一千公里,这一条路上的黄昏夜晚和黎明,穿起了两个家庭。
这一切,到现在,到了我这个年龄,路两头的生活和情感,路上的风景和人群,经历和记忆,确确实实的,在这趟开行在夜晚的火车上,最适合隐隐约约的浮沉,
不是因为想起,不是因为惦记,不是因为回忆,也不是因为怅惘或者若有所失,它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最容易提醒你,一生很短,一生也很长,但全都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