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公交回家吗?”她问道。
浸满秋色的天空倒映着我们的身影,脚底是火红的枫叶,耳边传来知了的声音。
是秋天,秋天到了。
“对啊,你也是吗?”
“我坐929,路上要一个小时呢。”
“诶我也是,这样一来路上可以聊天了。”我兴高采烈地说。
“我往这边。”她指了指右边。
“果然……”我叹了口气,“我往左边。”
“那只能明天见了。”她略带遗憾地说。
“嗯。再见!”我挥了挥手。
接下来的那一刻被永远定格。我始终无法忘记:校门口对面的公园门前,我刚准备放下手,微风撩起她的头发,绚烂的阳光洒落在我们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她对我说:“
我喜欢你。
“考这么差还在看iPad?一整天就知道玩玩玩!我把你生下来是让你好好读书,你现在倒好,书也不读!家务也不做!你想干吗?!这周游戏时间取消!”
我平静地看着发怒的母亲,随后回到卧室,关上门。
狗子从我床底下探出头来,黑色的小眼睛看着我。
“Alex,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我问它。
狗子的名子是我取的。本来我想叫它“亚历山大大帝”,可我实在不愿意让一个体积是我八分之一的毛茸茸生物叫“亚历山大大帝”,就把“大大帝”去掉,剩下“亚历山”,即Alex。
然而狗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好吧好吧,看来你也不会理解我。”我轻轻推开狗子,坐到椅子上摊开作业。
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身体一僵,低下头看着地上黄色的液体。
“我养你是让你有个家,你现在倒好,什么也不干还在家里撒尿?明天晚饭取消!”
“昨天没睡好?”她凑近我,关切地问道。
“差不多吧。”我打了个哈欠,“又被父母骂了一顿。”
“因为成绩的事吗?”
“是。”
“期末考试你认真考,寒假我可以和你出去玩。”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认真考又没有用啦!”我将手横在胸口,“这是我的智商。”又将手移到头顶,“这是你的智商。”然后双手一摊,继续向前走去,“咫尺人千里啦!”
她拉住我的手,再一次对我说:“认真考。”
我无奈地转过身,叹了口气:“好好好,我一定全力以赴。所以我们能不能先从这里出去?”
这里是一间空教室,一放学她就把我拉到这里,说是有些话要跟我讲。按照我和她的性格,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不会公开,因此所有活动都得小心翼翼,比如她待会要带我去的地方,甚至连我都不知道。
“我们要去哪里?”我装作不经意地对着右边问道。
“滨江。”
“怎么了?感觉你心情不是很好。”我们坐在石墙上,前方就是江水。波浪一阵一阵拍打着石墙的底部,卷起浑浊的浪花。我们就这样坐着,不时有秋风吹过。她靠着我。
半晌,我开口:“两个月前,我想在这里自杀。”
半晌,她侧过身,轻轻抱住我。
“那你过去一定很幸福,知道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绝望。而你现在有我,未来也有我。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充斥着幸福,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我们都是不被理解的坏小孩,遇到开心事了会和大家分享,遇到伤心事了只能自己扛。扛的久了心里就会有大怪兽,撑不住了大怪兽就会吃掉你,你就会变成大怪兽。所以,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哦。无论是开心还是伤心,哪怕想去自杀我也会陪你一起去的。”
泪水在我眼眶里打转,我缓缓转过头,嘴角抽搐着上扬。透过苦涩的泪水,我第一次发现,你居然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岭南真有三百颗荔枝,我定要让这天下为你送来。
“干什么这么着急?”妈妈问我。
“和同学出去玩。”
“晚饭前回来,听到了吗?”
“哦。”我关上厚重的大门,笑容情不自禁地露出。
出发!
“说起来,你在看什么书?”她问我。
“《塔罗牌解析大全》。”
“啊?!图书馆里还有这种书?”她像是吓了一跳。
“就在最靠里的书架的最上方的中央,一找就找到了。”
“那种地方谁会去找啊……”她半是无奈半是佩服地看着我。
“我是愚者,你是狗。”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我。
“你看,站在愚者旁边的狗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错误,而其实愚者自己也知道,只是他拒绝面对。如果他再继续走下去,就会直接掉下悬崖。如果没有你,我无法面对那些缠绕在我心头的困难。”
“嘿嘿。”她笑了笑,“你居然懂这么多,好厉害。不过你怎么会有这边的会员卡?”
“我妈心情好的时候帮我办的。她现在后悔死了。”
“那还真是难得啊。”她吸了一口饮料,愉快地看着手中的书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我将书本放回原位,向她挥了挥手。
“12。”
“什么?”我问。
“塔罗牌中第十二个阿卡纳是谁?”她问。
“忘了欸,下次来的时候再查吧。”我冲她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夜幕中。
坐在地铁上,脑海中浮现一天的故事。我们去了好多地方,滨江、滨江旁边的公园、美术馆……下午的时候我站在空中花园中,俯瞰来来往往的人和来来往往的江水。季冬的风虽然寒冷刺骨,免不了带着淡淡的花香。她和我聊了很多,我的眼中于是充盈着各种我不知道的神奇故事,一种朦胧的色彩出现在我们周围,她告诉我,这是大怪兽被削弱而产生的。我从未如此开心,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我整个人生就像是被照亮了。她说的对,现在和未来我拥有她,那我就是最最幸福的人。
我关紧窗户,拉上窗帘,耳边尽是消息传来的声音。
“能不能陪我聊会天?”
“在吗?”
“你已经好久没和我说话了。”
“嗨,能不能对我说声‘我爱你’?”
“如果说我帮你把你父母杀掉,然后自杀,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不会。”
“怎么了?”妈妈问我。
“没事。”我将iPad放回原位,回到卧室重重关上门。
为什么我不想理她?是因为她太烦了吧,每天都要和我说这说那的,自以为很了解我。真是的,有些事根本就不想和她讲,可她就是一遍遍地问我。对,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都是……
我的眼睛明亮得可怕,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却又暗淡无光。
我没有哭,泪水转完一圈后停留在眼眶中,和我周围朦胧的色彩一起消失在我体内。
于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的我沉默不语,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的她不断发问。我时常在想,如果那三个月中我有一天回复了她的消息,是不是我就不用跌落深渊了?也许和她聊了一两句,把误会解开,我们还是最幸福的人。
可是我没有。也许是我太孤独了,不习惯有别人闯入的生活。也许是我不懂得和别人说话,也许是我习惯于为错事找借口。我清醒地意识到,我错的太多,而她只错了一步:她不应该爱上我。
“开学之后我把你的东西全部还给你吧。”
“好。”
仲夏。夜。 梦。
“那个……”
她回头看着我,等着我的话。
哪怕现在我说出那三个字,也是有可能追回她的吧,我想着。
“谢谢你特意给我。”
“没关系。”她迟疑了一秒,像是失望落空,轻轻转身,一步一步朝我的反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如此决绝,脚步却又如此缓慢。然而,一百二十步后,她向右一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从此,她不再属于我。
我抬头向上看去,浸满秋色的天空为何如此高远澄澈。
一年后。
父母骂我的频率增加了,爷爷奶奶天天吵架,我过着孤独而压抑的生活。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出去玩了。我依旧会给他们的朋友圈点赞。
脑子里突然闪过她的名字。我打开微信,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很抱歉打扰你,我对我以前伤害你的事十分抱歉,能不能原谅我?
我点了一下发送,却又犹豫了一下,手指紧紧贴在屏幕上,想了想还是松开。
十分钟后,她回复我:
但是……明明你之前那么讨厌我。
上高中以来有两个秋天,第一个秋天我遇见了你,于是整个世界变得绚烂多彩;第二个秋天我失去了你,于是整个世界失去了颜色。
“咦,这张照片是你拍的吗?”妈妈从百度网盘中选出一张照片问我。
照片来源于我和她的聊天记录,是从我的卧室拍的。照片中的树只有枯枝残干。我拿着手机冲到卧室,拉开窗帘向下看去,枝繁叶茂的大树出现在我眼前,正伴随着秋风缓缓摇曳。
不知为何,我呆呆站在窗前,脑中一直回响着《项脊轩志》中的话:“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