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天桂十五岁那年,杨家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一天农机局供销科的科长刘伟接到副局长王平电话,电话另一端说道:“刘科长,有两个客人,专程从渝城来厂子参观学习,他们想购买一批农用设备。我现在省上开会,你负责接洽一下”。
刘伟自然不敢怠慢,一方面副局长亲自打电话吩咐。另一方面销售是他本职工作,说不定还能额外捞点油水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伟接洽上来着渝城的两人:只见二人衣着整洁、面容和善,一前一后,看得出其中一人是领导一人是随从。一番寒暄后刘伟将二人引进办公室,泡上茶叶开始攀谈起来。
来人介绍自己姓何,是渝城农业局的一个采购科科长,随行人员是技术员小白,此行目的主要是参观学习,如果可能的话再购买一批设备,因为马上就要组织秋收工作。随即科长从公文包中拿出单位介绍信等材料。刘伟定眼一看材料没有多大问题,只是盖节处稍微有些模糊。
刘伟试探着问,“何科长,这文件怎么有些模糊啊”。
小白接话,“昨天不小心弄湿了文件”。刘伟虽然心有嘀咕,但毕竟人家从大老远赶来,又是副局长打过招呼,便不再多问。
第二天刘伟带着两位参观了工厂车间。期间不时聊到专业技术问题,比如发动机型号、输出功率、液压系统、皮带选用等。刘伟轻车熟路,经常向客户介绍这些,把机器安全性、耐用性有理有据吹嘘了一番。何科长和小白也频频点头,看得出对产品比较满意。
从车间出来,何科长将市场上另外几款同类型产品提出,让刘伟比较一下。刘伟当然知道,如果客户提及这些无非表明几点:首先,他们对市场比较了解,并且做过详细对比分析;其次,考验销售方的诚信度,是否会据实相告;最后,还表明客户有兴趣购买设备。刘伟一五一十把这些产品做了介绍和比较,没有半点隐瞒。
经过一番考察和交谈,何科长最后表达了购买意向,双方决定第二天商谈细节。
当天晚上小白约了刘伟私下见面,临走之时送了科长一个黄皮纸袋子作为感谢礼,袋里装的钱大概能够抵上他半年工资。小白倒也没有对刘伟提出过分要求,只是反复强调他们这次采购量大,请他在出货价格和付款方式上有所考虑照顾。刘伟在半推半就中收了这个袋子,答应给与支持帮助。
于是刘伟找到了杨明德,给杨局长汇报:双方沟通顺利,客户准备下单,而且下单金额不小。同时也强调了,对方希望价格合理以及付款能够灵活。
杨明德心里也在盘算着:今年生产和销售压力都不小,厂子生产的几个核心产品也渐渐被其他单位同类型产品取代;这笔单子谈下来,确实能够完成几乎全年的任务,清理掉厂里的库存。最关键的是年底马上要选拔提干,如果一切顺利杨明德仕途很有可能再进一步;无论从私人利益还是从单位收益,杨明德觉得这笔单子十分重要,吩咐刘伟酌情处理,争取一个好结果。
面对这么大一个客户,工厂上下都格外重视,期盼能够早日完成今年的销售指标。厂子特意举办了一场签约仪式,甚至在厂区道路上拉起了红色横幅,整个厂区一副过节氛围。
签约十分顺利,杨明德也是盛装出席,热情洋溢地招呼寒暄何科长和小白。
凭着副局长王平的引荐,渝城的介绍信,刘伟的专业审查,何科长一行人象征性地给了一些首付款拉走了工厂所有的库存产品,买家承诺回到渝城立马安排汇款过来。
几天之后,杨明德向刘伟问起货款事宜,刘伟回答还没有收到尾款。此时杨明德隐隐感到不安。
杨明德立马给还在省里开会培训的副局长拨通了电话,聊了几个事情:培训进展如何;省上对眼下的秋收和下半年有无其他指示;那两个渝城来的何科长和小白是什么来头。
电话那头回答:“那两个人我不熟,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省上培训的宾馆电话。他们在电话里说是渝城农业局的,需要采购一批农机设备。我告诉电话里的人,要找咱们厂里供销科的刘伟,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省里参加培训,其他事情我不清楚”。
如此一番,杨明德知道出事情了,他再也收不到尾款了,放飞今年厂子最大的一笔单子。全厂百来号人的生计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活剥了自己?怎么给上级领导交代?
此时杨明德手心冒汗,瘫坐在椅子上。他想叫来刘伟对峙,详细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刘伟也被骗了,也许刘伟收了额外的钱,也许刘伟参与了诈骗,另外这个事情副局长参与了多少?杨明德有些后怕,他很责备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为什么天上掉馅饼会到他头上。
没想到第三天,副局长就从省上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主管农业的副市长和其他几个兄弟县市的部门领导一起。迎接的时候,副市长笑道:原本打算过些时候再下来看望问候你们,但是你们厂里同志再三邀请,便不好推脱,来得有些仓促哦。
没有意外的,原本前来的学习交流会变成了一场问题研讨会,一笔牵涉全站百来号人生计的订单居然没有收到货款。刘伟百口难辩,当天下午就被扭送到了派出所;杨明德也被要求去做笔供说明问题。
事情的结果是,杨明德从农机局局长位置变成了普通车间技工,刘伟入狱判刑10年,新的局长由副局长王平接任。
即使刘伟和杨明德心里都觉得这笔飞单和副局长王平有莫大关系,说不定那两个人就是副局长认识的,但现实却是有口难辩。说到底,还是一个江湖,在江湖就有暗算。
自此之后天桂记得就再没有吉普车来接送父亲,母亲好像也迅速苍老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