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刚刚来，垂柳刚抽出了叶芽。窗外却飘起了雪，一片两片。天暗了，雪花愈来愈密，尚稚嫩的春风从窗口钻进来，带着冬天的冷。
沈子铭站在办公室窗口看雪。他为这春雪叹息，明明知道落在地上会骤然消失，为何还要落得如此轰轰烈烈？
沈子铭刚回西安没有一周。如果不是总公司强行安排，他是决计不想回西安的。
沈子铭是地地道道的西安人，他在这里出生，成长，连上大学也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后来他惧怕，这座城市华灯初上时的繁华，惧怕走过西安的四条大街。他丢盔弃甲地逃离，如今却又不得已归来。
外面有了敲门声。
“请进。”沈子铭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男中音，大家都觉得他没有学播音，着实是可惜了。
门被推开，夹着初春的冷风。沈子铭慢慢地转身:“怎么这么慢？资料准备好了？”
“沈经理，会议室里的人都到齐了！”黄思祺端端正正地站在沈子铭对面，她不敢大声呼吸。
这个沈子铭就像魔鬼，精力异常旺盛。从到公司开始就不停地跑商场。
“走吧！”沈子铭比黄思祺还早一步走出办公室的门。他急于处理完西安分公司的事情，他还是害怕这座城市。他想处理好一切事务，可以离开西安。
沈子铭走进了会议室，各店的业务都在。他坐下来看了一眼黄思祺:”把各店昨天的销售念给大家听！”
黄思祺站了起来，她不敢大声地念。
沈子铭看着黄思祺:“你没有吃早饭？”他从黄思祺手里拿过报表:“昨天有几个店没有销售额，我想问在座各位是干什么的？”
大家都低着头不吭声。
“从下个月开始，销售业绩最差的业务主动辞职！”沈子铭站了起来:“黄思祺，跟我一起去小寨。”
沈子铭和黄思祺到了小寨，他们先去军区卖场查看了一下自家商品的排面:“这个位置也太差了吧？只给了三个面。”沈子铭很不高兴:“促销呢？”
业务忙站了过来:“沈经理，这是我们的一个附带产品，本来该是这边的员工管。但我们油区有了促销员，这边的人就……”
“促销员现在有没有上班？”沈子铭问了一句。
“促销员今天上早班……”年轻的业务有几分恐慌。
沈子铭看了一眼业务，径直走到了自家商品的堆头前。他注视着商品陈列很不开心，堆头很乱，单品并没有上全。促销员也没有在堆头旁边站。他随手拿起一瓶橄榄油，油瓶上有灰尘。
这时走过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这女子围着公司配备的围裙，头发挽成了髻，额头上长了一个痦子，眼睛极小。她走路有点外八字，乍看像个小老太太:“我们家的这款橄榄油卖得挺好，可以美容养颜，凉拌菜，营养价值高……”
“其他的橄榄油也有这样的功效，你家的橄榄油为什么比别家的贵？”沈子铭一向问促销问题很刁钻。
“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的质量好啊！”促销员回答。
“既然功能都一样，何来比别家好之说？我看你们就是哄抬市价！”沈子铭故意说，他期待促销说“我们的橄榄油是原装进口。”
促销员却愣在那里一会儿，她极不满地瞥了一眼沈子铭，转身离开了堆头。
业务和黄思祺这才走了过来:“沈经理，这堆头……”
“单品都没有上全，我们做促销有什么意义？看看连醒目的爆炸签都没有做，怎么吸引顾客？立刻换促销！公司投资这么大，做广告堆，销量还不尽人意。就是业务员有问题，促销有问题。你们看看，这一瓶油从128降价到98，这么大的活动力度还卖不出去……”沈子铭极度不满。
“沈经理，市面上其他的橄榄油比我们的价位都低。顾客当然是选择……”业务还想辩解。
“公司投资这么大为什么？我们在电视上已经开始做广告了，各大卖场都有了排面，其他地区的销量都比西安好。促销都不熟悉商品知识，她怎么应对顾客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沈子铭叹息了一声，他对公司以前的管理制度极为不满。如果再这样混日子，销量还是无法提升。
“我们这个店的销量……”业务还想争执。
“从明天起，把各大卖场前一天的销量都公布出来，在公司排名。每个业务，每个卖场都有任务，完不成任务的扣奖金。”沈子铭看了一眼黄思祺。
沈子铭之所以敢如此定制度，他们的业务工资比同类厂家高出一千二百块钱左右。重利之下不出勇夫，自然是制度的问题。
“好的。”黄思祺看了一眼身边的业务:“你们的促销立刻换。你在各个卖场转的时候可以注意谁家的促销口才好，有销售经验就往我们这边挖。”
“沈经理，到吃饭时间了。”黄思祺走在沈子铭身后。
“简单吃点饭吧，我们还要去好又多。”沈子铭应了一声。他不想在街上转。
黄思祺领着沈子铭到了小寨村。这个时候正是吃饭时间，每一家店里都坐满了人。
“沈经理？”黄思祺征求沈子铭的意见。
“往里面再走走。”沈子铭始终走在黄思祺前面。
沈子铭和黄思祺走到了小寨村的拐角处，遇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她拽住沈子铭的衣角:“叔叔，去我家店里吃饭吧，我妈妈做的饭可好吃了。”
“你不用上幼儿园吗？”沈子铭低下头看着这个女孩。
“我今天生病了，没有去幼儿园。”小女孩回答着。
沈子铭不好意思拒绝一个五岁的孩子:“我们跟着她去吧！”
这一场春雪瞬间消失，阳光从云隙里钻出来，地面上还有潮湿的痕迹。沈子铭和黄思祺走到，一家撑着简易防雨棚的店门口。
小姑娘提来了茶壶:“叔叔，阿姨坐啊，我给你们倒茶水。”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叔叔，阿姨，你们吃什么？”
”你们店里都有什么？”沈子铭的脸上竟有了笑意。
“米线、炒面、凉皮，稀饭……”小姑娘扳着小指头，报着饭。
沈子铭愣了一下，他并不喜欢吃凉皮。以前他可以陪着谢宇辉走好几条街去吃凉皮。因为谢宇辉喜欢吃，久了他自己……
“凉皮，稀饭吧，是麻酱凉皮吗？”沈子铭问，他说出口又后悔，这么多年自己竟然还记得……
“是的。”小姑娘回答着:“叔叔，你还要肉夹馍吗？”
沈子铭看着小女孩笑，这孩子很有做销售的天份:“要啊！给我的凉皮里多放点醋。”
“那我也一样吧！”黄思祺附和着，她在沈子铭面前不敢多吃饭。
沈子铭总拉着一张脸，明明是一张男神级别的脸，非弄得苦大仇深，让人压抑。偏他食量小的像个女人。
“妈妈，两份麻酱凉皮，两碗稀饭，两个肉夹馍。”小姑娘喊着。
沈子铭坐在防雨棚下，他不打算走进小店里面。
刚下过雪的天气有些冷，黄思祺穿着秋裙，冻的唇色发青:“沈经理，我们坐里面吧！”
“外面挺好。”沈子铭看着四处。
黄思祺想，这纯粹一个疯子。下雪天坐在风地里吃凉皮，不冻死，也死一半了。
“请慢用。”从小店里走出来一个异常漂亮的女子，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皮肤细白泛着光，头发乌黑蓬松。
黄思祺看着老板娘睁大了眼睛，她想，这模样该羞落多少朵花？
“谢谢！”沈子铭抬起头，他的目光与女子的目光相遇。他整个人愣在那里:“怎么是你？”他不想见的人，偏偏遇见……
黄思祺斜着眼睛看沈子铭，心里笑: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是色狼一枚。
只是转瞬，沈子铭站了起来:“付钱，我们走！”他逃也似的离开。
“不好意思啊！”黄思祺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放在饭桌上，转身去追沈子铭:“沈经理，沈经理……”
谢宇辉呆呆地看着，沈子铭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的眼泪立刻涌出了眼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