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匠
故乡,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人烟稀少,交通闭塞。离开故乡十多年,记忆中最深的就是家对面的唢呐匠。
他姓齐,村里人都叫他齐叔,60多岁,一头微白的短发,刺人的满脸胡渣,不怒而威,喜欢喝点老酒,喜欢逗小孩玩,喜欢吹唢呐。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家里喝上一盅酒。然后,微醺着挨家挨户地去串门。
到了有小孩儿的人家,他那张严肃的脸便会舒展开来。右手将嘴边残留的酒味儿一抹,伸开双手,弯着身子追着小孩儿满屋满院子地跑,嬉笑着喊道:“提一下耳朵,看看你长重没有?”(提耳朵:长辈双手捧着小孩的下颌,将小孩提起来,表示对小孩的喜爱)
其实,被他提过的小孩儿都知道,哪是提耳朵那么简单,他还会用短而粗的胡渣亲自己嫩嫩的脸蛋儿。此时,一股浓浓的刺鼻的酒味儿扑面而来。幼小的孩子哪受得了这些。一见他张牙舞爪地过来,胆小的小孩儿会吓得哇哇大哭或是躲到大人身后。这时,身边的大人会佯嗔道:“齐叔,莫惹得小家伙哭!”转过头,摸摸孩子的头说:“别怕,爷爷是喜欢你。”此时,他也会满脸堆笑地附和道:“我不喜欢你,才不亲你呢……”
胆大的小孩,什么也不怕,见他过来了,机灵地躲在门后。没听到他的声音后,还故意弄出点声响,惹得他来追自己。从门缝中瞥见他又寻来了,便赶紧转换阵地。几个来回后,他便默默地离开了。
不逗小孩的他,只身待在破旧孤寂的家,从墙上取下唢呐,站在小院里,朝着小山村昏暗的天空吹上几段。声音高亢,嘹亮,却也透露着一丝凄凉。就如他的一生,早年间与儿子分家,鲜有来往。现今儿子一家乔迁新居,其乐融融,与他形同陌路。这位已过花甲的老人,形单影只,陪伴他的只有陈旧的唢呐。
年幼的我,不喜欢唢呐聒噪的声音,每每听到,便用小手堵着耳朵,撅着嘴巴,向灶边的母亲抱怨:“难听死了,齐爷爷老是喜欢吹!”母亲不理我,一边拨弄着灶台里的柴灰,一边沉醉其中。或许,在那个连黑白电视机都极少的落后的小山村里,唢呐声算得上是一种音乐吧!
后来,我越来越少回家。每次回家都看到对面唢呐匠的家门紧闭,向周边邻居打听,大家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同情:“哎,齐叔可怜啊,一身的病,唢呐都不吹了。”曾经萦绕着小山村的唢呐声随着他的倒下,也悄然消失。
如今,那把古铜色的唢呐仍在,唢呐匠早已驾鹤西归,欢腾时天翻地覆,悲伤时呼天抢地的唢呐声,已成故乡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