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一直在改变,改变最大的地方,还要数村庄西口了。村庄距城区大约十公里,城区的主干道直直地通到村庄西口,双向四车道加两侧辅道再加四个绿化带的配备,是我们祖辈和父辈不敢想的。最引人瞩目的,是路北崛起的座座厂房。
三年前,村庄西口还是一片农田,小麦、玉米、大棚甜瓜蔬菜和露天芹菜们,轮番在这片良田上演壮丽或凄婉的乐章。种小麦玉米的刨去投资后,维持温饱之后略有节余。种蔬菜甜瓜的,收益高低要视气候和市场行情而定。村里人多地少,传统的种植模式维持乡亲们的温饱尚可,要过上好日子就不能光指望土地了。
前两年,这块土地的北边一半被征用了,新开拓这条笔直宽阔的公路。路北有几个村庄的土地,都被征用了,新建了标准化厂房。路边的一排厂房里,去年引进了一家海绵生产企业,剩余的尚且空置着。
在公路南侧,依然是田地。这块土地地势高,已经在这里静静地伫立了数百年、上千年,这里的泥土被无数粗糙的手掌抚弄过,也养育着我们祖祖辈辈。如今,这里依然是小麦、玉米、甜瓜、蔬菜们的大舞台。只是,乡亲们从土地上获得的收益依然微薄。
在路的两侧,白墙蓝顶的厂房和绿意盎然的田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左侧到右侧,从田地到工厂,论地理位置只隔着一条马路,论历史变迁只相隔两三年。但通往工业化城镇化的路,我们已经摸索了几十年,也曾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的村庄最早引入的工厂是一家造纸厂,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造纸厂是高污染企业,当时还没有项目环评、排放指标监测之类的概念,那造纸厂就在村庄南头生产,东侧紧靠着排水沟。生产废水直接排入村南的排水沟里,一条沟流满了,就溢到另一条沟里。废水臭味刺鼻,村庄渐渐地就笼罩在臭味中了,后来,我们的甜水井里的水渐渐有了咸涩味。村子里有不少人在造纸厂打工,邻家的女儿也在那里打工,有时上白班,有时上夜班。有一天晚上,我们被邻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才得知邻家的女儿上夜班时被机器削掉了指头。血淋淋的痛。随着污染加重,乡亲们愤怒了,到厂子里讨说法,到镇里区里反映。那家造纸厂开办了几年之后终于关闭了,但污染遗留在我们的土地上。家里有一块地紧邻造纸厂排水沟,地南高北低,北头有一段被污水淹没了。后来,污水退去,土地上留下了大片的白渍。祖父用䦆头一点一点开恳出这块地,种上棉花,但是一连多年都长势很差。直到如今,那家造纸厂破坏环境式的发展留给我们的伤未好、痛还在。
据说,我的村庄已经被列入示范镇建设长远发展规划,数年之后要建成新型农村社区。随着时代的发展,我的村庄与许多村庄一样,避无可避地面临着工业化进程,更准确地说,是新型城镇化进程。在深刻的变革中,乡邻们陷入了思维矛盾中,既盼望离开土地,又担心失去土地,既渴望用土地换取一份保障,又生恐保障不踏实。
田地在左,工厂在右。新型城镇化归根结底不是建设高楼大厦,不是圈地建厂,而是人的城镇化,需要建立一种文明健康可持续的发展机制。我的村庄要发展,田地和工厂缺一不可。耕地保障父老乡亲和更多的人有饭吃,近在咫尺的工厂让乡亲们能在家门口打工。如何使得田地与工厂左右平衡,如何使得两者相互支持互为促进,惯常的思路就是引进劳动密集型企业,培育农产品深加工企业,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的村庄通往新型城镇化的路还很漫长,我们还在探索,还在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