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东西、事物,都会伴随着时间,有一段生命运动的过程,从出生、成长、再到消亡。比如人们毫不在意,最普通的小草,有“草长莺飞二月天”的出生,也有“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消亡。比如一段情感,有着“爱尔不见,搔首踟蹰”的激动澎湃,也有“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的无奈彷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词有些不达意,在这里套用上,也有几分受用!
然而此上种种,都有着各种形式,不断地传承,确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已经在时代的冲刷下,步履蹒跚,艰难而行,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再为后人所知。
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竹,驱赶了年兽“夕”,也就代表着新的一年到来。常年在外务工讨生活的汉子们,在吃完年夜饭之后,陆陆续续的走出家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打牌赌博的有之,吆三喝五一起吃酒有之。大伙儿都在肆意妄为地借着新年档口,宣泄着心中的情感。兴奋、高兴、憧憬、失落、苦笑、颓唐…每一张脸上都挂着不同的样式,千人千面,说的大抵如此!其中滋味,需要个人品尝!
“阿伟,不带女朋友回来么?啥?上次带的那个呢?吹啦?还以为你要结婚了”
“阿东,你有女朋友没有?,我表哥那村的,有个叫小翠的,哎哟哟,那身段,胸大屁股圆的,今年还没对象,要不我去问问,介绍介绍给你?准能生一大胖小子。”
“山,明年要干哪个行当?去年工程我看网上说不大好做,没能结款的,那老多了,你那边没遇到吧?”……
众人见面,家长里短,相互说着日常老套的寒暄,脸上都挂着假笑的面容互相问候。等到说的差不多了,便是一阵沉默,垂着头,眼神散漫的看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惘然,好像要从那木炭里,看出花儿来。
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年年如此,大概,可能,应该也真的没有什么可说了吧。几个年轻人共同的记忆,只有儿时那一小段共同的时光。
阿伟掏出烟来,派给众人,“啪嗒”一声脆响,点燃了香烟,好似要用这声音,来掩盖渐渐生出的尴尬。深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找着话题道:“今年怎么没有听到对山歌的消息?前两年不是还挺热闹的嘛”
“哈?对山歌?老辈死的差不多了,现在还有几个人会唱,除了背哪背喔(山歌旋律的开始和结尾)瞎哼哼,还会啥?”常在家里干农活的阿文,弹了弹烟灰,毫不在意的说道。
“岭子村不是有几个阿奶阿婆会么,小时候赶集,总会看到她们在大榕树下对歌。”阿东有些差异问道。
“还阿奶阿婆呢,死啦!都死了,就在前两天,刚下的葬,我还去帮忙杀猪烧水呢,哎,今年啊死的特别多!忙不过来。”阿文叹道。
“啊?没了啊,可惜了,我记得她们几个老奶唱的特好,以后没得听了,她们村的枇杷是真甜。”米罗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可不是嘛,小时候还和你们一起去偷过,那村人也好,不用我们爬上去拿,每人给我们塞了两大串,嘴巴都吃的起瓢。”
“可惜,人都没了啊。”阿文继续说道,“现在,都没人会唱山歌了。”
“那总有歌书吧?就是《刘三姐》电影里面演的那三个秀才,对歌的时候满船的歌书。”阿山好奇的接着话说道。
”对,就那个唱着“牛走后来我走先的那个傻秀才!”阿东急急忙忙的补充着,感觉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快要从眼前溜走,想要去抓住。
阿文吐着大口的烟圈,叹了一口气说:“没听说过有歌书,都是口口相传,哪儿来歌书?就算有歌书,都是壮文,你看的懂?”
“现在的人,都不怎么听山歌,更不要说唱了,手机里扭屁股女人的视频不好看吗?谁有事没事听这玩意儿?”阿伟掐灭了烟蒂说着,然后一转身,把烟蒂弹进了垃圾桶,盖棺定论一般,好像也把传唱长久的山歌,也一并丢进了垃圾桶。
儿时在赶完集市之后,到河边的大榕树下,听着老大爷老大妈们唱着听不懂的山歌为乐,总觉得人多热闹。大爷大妈们各分一边,每当一边对出一句之后,另一边几个“歌手”便要商量如何对出下一句做为应答。歌声悠长,伴随着壮话和特定的旋律,随着夏天的微风,飘荡到远方。
少年的时候,更渴望瞭望远方,渐渐地已经疏远,脑海中那嘹亮而又忧伤的歌声,随着年岁渐长,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哼出不成章法的调子,每当春节,总会到曾经的大榕树下,试图寻找那听不懂的歌声,而每次都是失望而归。曾经的青石板间的小草野花,早已变成了水泥板上的苔藓,进而蔓延到了路中间,湿湿滑滑。丰沛的河水,也变得干涸,弯弯曲曲,已有改道的迹象。平坦的沙洲,已经荒草丛生,面目全非,榕树依旧是榕树,人已经不是那些人。寒风吹的人脸生疼,不一会儿鼻子就冻得通红,冷风带走了体温,却没带回那熟悉的歌声。
”现在没什么人唱了,哪里还流行这种土鳖山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好,不也挺好的嘛。“米罗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把这话题画上了句号。
一阵寒风吹来,从衣领灌进了身子,众人缩了缩脖子,围了围,更靠近了火盆,试图获取更多的温暖。
“这几年还有去探洞么阿文?”阿山又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准备派给众人。自从走上工程这条道上之后,阿山对于香烟有种格外执着的喜爱。
“不是刚丢么,怎么又抽,阿山,你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多抽烟没好处。”阿东一旁劝阻道。
“哎!是啊没好处。”阿山低头喃喃说道,叼上香烟,“吧嗒”一声点上了火,深吸了一口。
“可不抽不行啊!阿文,还没说最近有没有去探洞呢。”他弹了弹烟灰不愿深说,转变了话题。
“现在还探什么洞,又不是小时候好处串,八公山下的那个罐洞好几年没去看过了。”罐洞,洞口仅有一口粗缸那么大,下面却能容纳百十号人。
“是嘛,可惜了,我们这帮兄弟曾经点着火把进去过咧,呛得慌”说到往事,阿山的脸上已然有了笑容。
“可不是,罐洞下面大的吓人,说不定有蛇呢,哪里敢走远?”阿伟补充道。
“这天杀的阿立,是不是你拿稻草封住了洞口,那时候我怎么说里面烟大的紧,都快透不过气了”米罗看向阿立,调侃道。
“瞎几把扯,罐洞洞口就那么大,十几个火把,不呛才见鬼,再呆个把钟,咱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喝孟婆汤!”眼看这口大锅要扣在自己头上,阿立忙不迭的辩解。
“呸,呸。”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呢,众人笑骂道,而后又笑作一团。
“这几天得空,咱们要不去罐洞走一遭?”阿东立刻提议道。
“颠仔,大冷天大过年的,钻啥洞?”
“对,万一里面有蛇咋个洞”
“迷路了呢,死哪里都不知道”
众人纷纷摇头反对。
“咱们人多,长衣长裤怕什么蛇?迷路?这好办,带上石灰沿途标记就好了!”阿东轻声的辩解道。
“要去你自己去,谁得空没空去钻那玩意儿,呀,这妞屁股真大,准能生个大胖儿子”米罗看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说道。
众人看着米罗要把头塞进手机里的猥琐样子,哈哈大笑。笑声传出了老远,回荡在灰蒙蒙的天空中。
大家已不在年少,多了许多顾虑和羁绊,不再是说走就走,说干就干的少年。火盆里的木炭,积了许多烧过的灰,像风烛残年老人的眼睛一般灰蒙蒙的,寒风一吹过,大伙儿越发的觉得冷了。缩着脑袋,靠的更加的近,众人张开了双手十指,都快贴住了木炭。
“走吧,喝酒去,去去寒!”
众人离开了火盆,进了屋,坐在阿文媳妇儿已摆放好吃食的桌子上,开始倒煮酒。阿东向来不胜酒力,米酒一杯倒,也在觥筹交错中,破天荒的喝了两杯甜甜的煮酒。猜码声、调笑声、倒酒声、爆竹声、麻将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新一年的第一天!
准备各奔东西的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