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手机屏幕，李放山此时是一个快乐的舔狗。如同直播间里无数个和他一样的网络舔狗，他努力掏空兜里的钱，只为了那扭着细腰，柔着嗓子，喊他一声哥的女主播。
在这座虚拟的雄性竞争池塘，李放山连个屁都不是，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爽快。这种上瘾的感觉，让他手心冒汗，舌头发干，直愣愣的眼神堪比奥特曼。
李放山瞟了一眼对面，坐在小马扎上，头发胡乱扎成一团，忙着理账的崔双圆。对比下，自己这个原配就应该丢进厨余垃圾桶，变成泥土，才能为世界做点贡献。
李放山在心里偷偷地想，这小腰，捏住了，动起来应该挺爽吧。
1
崔双圆将车子停好，搬了一箱进口车厘子进门，却不见李放山的身影。她放下东西，疑惑地环视一周，才发现李放山拿了个小马扎，躲在收银台下面，嘿嘿地乐呢。
崔双圆抡圆了胳膊，啪地打在李放山的头顶。
李放山手一抖，手指从屏幕划过，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劲爆的音乐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屏幕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艳主播正扭着腰，边扭边往身上套一件男士POLO衫，挑逗的意味，扑面而来。
李放山瞬间憋红了脸，干巴巴地蹦出几个字，吓死我了。
崔双圆没工夫搭理李放山，她的团购群里消息不断，滴滴滴的信息提示，让她不得不一头扎进手机里，不停回复信息，忙得不亦乐乎。
李放山缩回脖子，又躲在收银台下，悄悄点开网站。那名叫小娇的主播还没上线，这个时间段是她的同事在线，一个大波妹，李放山不太喜欢，只得兴致缺缺地退出来。
不多时，崔双圆塞过来一张货单，催促李放山去送货。
李放山一看，地址是隔两条街的新楼盘，他只听说过那边房价贵得离谱，不想今天还有机会进去看看。
崔双圆见他不挪步，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快点去，今天还有三十多件得送呢。
李放山只得将单子上的几箱进口水果放好，推着小推车，出发了。
来到小区门前，李放山就被拦住了，不得不拨打了单子上的电话，和保安仔细核对后才被放行。李放山心想，真够装的，连看门狗都对自己趾高气扬。
不过，这高档小区的绿化就是好，像进了公园似的。再进入单元门，李放山差点被晃瞎眼，肚子里词汇不多的他只能想到两个字，牛逼。
电梯没有卡也上不去，李放山只能干瞪眼地站在轿厢里，再次打电话过去。对方按了楼层，李放山才像只傻狗，被运到了地方。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半开着门的缝隙里，裹着丝质睡袍的女人竟然就是主播小娇。不似在镜头前的浓妆艳抹，此时的小娇素着脸，眼底全是困倦和疲惫。
李放山莫名地有点心疼，开张嘴竟然发出十分狗腿的嗓音，小，额，那个，你看我给你把东西搬进去？
小娇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放这儿吧。说罢就将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副你滚快点的模样。
李放山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妥，还不停叮嘱，这水果得赶紧放进冰箱冷藏，不然容易坏的。回头你吃完了就打电话给我，我再送过来哈。
砰的一声，小娇已经关了门。
李放山的话，就一半夹在门里，一半顶出了门外。
他忘了，他不过是个送货的。
2
李放山是哼着歌回到超市的。
崔双圆瞪着他，像见到了鬼。
你发烧了？崔双圆白了他一眼，接着说。多喝点水，把这几家的货送了。
李放山心里骂，败家娘们儿，把老子当牛使唤。
崔双圆没空搭理他，撅着屁股理货，大箱小箱的整理好，贴上标签。确认再三，才让李放山一样一样搬到推车上。
也不怪崔双圆不放心，实在是李放山干过太多次不靠谱的事儿。送错货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万一遇到个吹毛求疵的主儿，赔礼道歉不说，还会被人家放在业主群里鞭尸。
李放山哼着歌儿，推着货走了。他觉得自己今天劲头儿特足，好像年轻了十岁似的。
晚上十点多，崔双圆的信息还在滴滴滴响着。
李放山一边烫脚，一边用耳机偷偷听直播间里的声音，屏幕上的小娇已经开始试衣服了。她穿着黑色的半袖紧身衣，黑色的紧身瑜伽裤，将自己的好身材展露无余。
随着背景音乐的响起，小娇扭动着腰肢，像一株黑色的罂粟花，摇曳在多彩的夜色里。
看着屏幕上的女人，李放山的嘴角就止不住地勾起。连洗脚水有些烫都顾不得了，任凭脚面变得通红，像两块刚从烤炉里捞出来的红皮地瓜。
随着小娇的每一个动作，那件男士毛衫就像两只巨大的手，贴合在她的身体，一点点摩挲下去，最终套个结实。通常这只是开始，小娇还会继续舞动身体，从各个角度展示这件男士衣服，她像一条魅惑的蛇，在衣服里面游走。
看着屏幕下方，一条条谁谁谁正在前往购买的信息，李放山就赶紧点开购物袋，将那件男士毛衫付款。哪怕现在已经接近春末，还得等待六个月才能穿上它。
返回直播间的时候，小娇正挨个儿念名字，被点名的几个人都是今天消费的大户。李放山砸吧砸吧嘴，他这种一晚上只买一百多块钱的人，是不配被点名的。
谁知道，小娇随手划拉了一下手机，顺口念了句，谢谢放山老哥，走火的西部，相见就是缘的订单哈。
李放山就觉得脑袋里的一根线，啪，断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从脚底板升上来，爽快，透亮。
3
李放山觉得小娇是不一样的，不像那些只会么么哒，还开了高度滤镜的妖艳jian货，人家小娇只是在卖东西而已。
一个女孩子全凭自己的实力，哪怕熬着夜，扭动一晚上，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第二天人家还依然坚持着，为这些大哥们，寻找最实惠好看的衣服。
李放山觉得这女孩子真不容易，他得更加努力，多买两件衣服。这样小娇才会有钱在崔双圆那买水果，补身体。而崔双圆赚了钱，才会给他零花钱，他才能继续去小娇那消费。
李放山觉得自己的逻辑达成了闭环，真想给自己一个满分。
李放山的消费逐渐升级，从老婆那里抠零花钱显然有点力不从心。他点开手机，发现女儿给他发了信息，千方百计地找话题。李放山人认认真真地打上两个字，没钱。
漏风的小棉袄就像锯了嘴的葫芦，不再和他尬聊。
李放山琢磨着自己这辈子太窝囊了，连点钱都不受掌控。看看那些直播间里的大哥，说送火箭就送火箭，说买衣服就下单一堆。再瞅瞅自己，李放山泪眼婆娑，买的那些衣服都被他偷偷藏在床底下，生怕崔双圆发现什么不轨的证据。
李放山越想越憋屈，他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是有钱的快乐。
这天李放山正趴收银台上玩手机呢，店里的常客过来买烟。李放山扫完码，随手递过去。对方却不急着离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将一张名片塞在收银台上的笔筒里。
李放山听着听着便放下了手机，这真是打哈欠就有人递枕头，来着了。
崔双圆送了两趟货刚进门，发现李放山在那嘀嘀咕咕地讲语音，还有叮叮当当的零钱到账的提示音。悄悄偷听了半天，崔双圆才发现李放山好像在做什么线上购物返利商城。崔双圆拧着眉毛捅他，你能不能消停点，弄什么邪门歪道的东西呢？
李放山甩甩胳膊，滚滚滚，老娘们懂个屁。
崔双圆扔下一句，都黄土埋一半的人了，别弄个晚节不保。
李放山将后背对着崔双圆，沉浸在赚钱的喜悦中。
4
李放山觉得自己离发财不远了，他将自己的零花钱全都投进了可以随时分红的网上商城，每天商城的盈利会不断地到来，有时是几分钱，有时是一两毛，多了也有一块多。
拉他入坑的熟客将李放山带进了赚钱爆爆爆群，里面全是大家的晒单晒收益截图，李放山沉浸在这热烈的氛围中，感觉自己像是笼屉上的包子，被雾气托起来，自己也兴奋得有点狂躁。他要赚钱，赚很多钱，也去小娇的直播间里一掷千金，冲上榜。
李放山将自己的收益又投进去，还半夜偷偷拿到了崔双圆的手机，悄悄从一张崔双圆不经常使用的卡里转出三万块钱。
他想着，用这些钱赚到收益。下个月再提出来本金，再不知鬼不觉地转回崔双圆的卡里。这样自己就白得了一笔钱。
有了这三万块钱的本金，李放山的收益明显提升了，经常会收到四五块钱的返利，有的时候一天能收入好几十。
这简直赚翻了好吗？李放山用计算器翻来覆去地算着收益，按着三万块的收益，如果本金是三十万，他一个月的收益简直就是不敢想。
这时赚钱爆爆爆群里又有人在晒收益，还说这个月的收益买了一只名牌包包，本金是上个月去借贷平台那里贷来的，没想到除掉利息还能剩这么多，表示这个月还要翻倍投入。
李放山拍了一下脑门，他真是个猪脑子。对啊，这里的收益这么高，就算去借钱来投入也是划算的。他立刻在通讯录里联系自己的哥们和亲戚，为了不让崔双圆知道他都要偷偷加上一句，先别告诉别人，现在都是闷声赚大钱。
李放山也学着群里的人，把自己赚了钱的截图发出去，挨个儿给别人做思想工作。这个分红的网上商城还会在你拉倒下线的时候给你佣金，李放山觉得自己不能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当然，任何事都有持怀疑态度的，李放山被好几个人问，你的本金收回来没有？李放山心里想，我又不傻，本金拿出来我不就没分红了吗？但是他不能这么说，于是斩钉截铁地打包票，怎么没拿回来呢，我这都是第二次投入了。
几个女性亲属在李放山的鼓动下跃跃欲试，提出要进群去看看。李放山学着群主的口吻说，人家都是有入会门槛的，你怎么着也得先投一百块试试水吧。一百块钱，你买不了上当也买不了吃亏。
果然，好几个亲戚就这样跟着李放山开启了赚钱事业。
一个多月过去了，李放山又是分红，又是拉下线得佣金，确实得了一千多块。他盯着小娇的直播间，红着眼睛看那些有钱人豪掷千金。李放山想着自己得再接再励，他需要更多的本金。
从亲戚那借钱没借来，只拉了几个人头。李放山开始琢磨无抵押借贷，看着名片上的电话，李放山心一横。
没想到借贷那边的人竟是熟人，就是把这个返利商城介绍给他的那个熟客。李放山听着对方口若悬河地讲解，大手一挥，什么时候能到账？
对方嘿嘿笑，即时到账，你签好字，我这边上传到总部数据库，不到一个小时吧就能到账了。
李放山搓搓手，像只准备飞扑大便的绿头苍蝇，迫不及待。
5
李放山的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他偷偷看了一眼静音的手机，上面全是未接来电。此时只有他自己看店，崔双圆去送货了，临走前还恶狠狠地踹了他几脚。李放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难受，喘不上来气儿，好像生了大病。
李放山嗓子发干，喝了一口水，又发现微信上的一堆留言，大意都是问李放山什么时候能提出来本金，当初他可是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保准的。
李放山欲哭无泪，他也想把本金提出来啊，除了崔双圆那三万块，还有自己的一点私房钱，最要命的是从借贷平台上借来的十几万。李放山也是没想到，眼见着要到借款期限了，本金是怎么都提不出来，如果想提出钱来就得再交几万块的保证金。他是真的没钱了。
李放山去找那个拉他进群的常客，结果对方说自己就玩了不到一个礼拜，早就提现本金，撤了。李放山劈头盖脸地骂了对方，人家也不反驳，默默听完说，老哥，我已经从之前的公司辞职了，你借钱的事儿还是自己抓抓紧，我这会儿在广西呢，一会儿要出国了。
李放山以为对方是诳他，又骂了一阵，才有气无力地挂了电话。
欠的债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崔双圆只知道李放山偷拿了自己三万块，还拐带了家里的亲戚。却不想李放山晚上睡觉的时候，顶着黑眼圈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救他。
老婆，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想赚点钱替你分担分担。我没想到啊，我不知道那是个骗局。早知道这样，我死也不会碰的。
崔双圆瞪着他，弯腰将床底下的快递袋一个一个徒手撕开，将里面的东西扔在李放山的脸上。你替我分担？你就是这么替我分担的？
李放山的身上，乱七八糟地盖着POLO衫，仿羊毛开衫，男士夹克，各种款式的骚包短裤内衣，五颜六色四五十件。
崔双圆将手机里的截图给李放山看，自己瞅瞅吧，和你们那些老同学聊起小主播，满嘴下流话，还琢磨着给人家砸钱，想睡一觉？
李放山觉得自己的腿都麻木，人也是木的。原来崔双圆什么都知道。
崔双圆眨巴眨巴眼睛，泪水顺着脖子直抵胸膛。离婚吧，你的债你自己背。孩子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虽然家里是个女儿，但是也得给孩子留点买房的首付钱。我和你苦了一辈子，我不能让我闺女走我的老路。
李放山不同意，他不能放弃崔双圆这棵稻草，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崔双圆眼底只剩下悲悯，你同意离婚，我不会把你的丑事告诉孩子，以后你走不动那天还能让她甘心给你养老。撕破了脸，咱们就清算一下，谁也别想好。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把钱留给孩子，我也豁出去了。
李放山眼瞅着崔双圆去厨房拎了菜刀，Duang一下砍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李放山莫名觉得脖子疼，好像也被人劈了一刀。
李放山想，一切都完了。他再也没有勇气走进直播间，再看一眼小娇扭动的身子，再也没有希望摸一把那销魂的细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