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从乡下老家回到上班的城市已经13天了,再过一天,他就能结束隔离去单位上班了。
此时的杨二来到阳台上,身上套着棕白色的格子睡袄,双肘靠在窗沿上,双手托着下巴,从窗户上探出半个身子。
太阳光从正对着的两栋老房子之间斜射下来,照得眼睛有些刺痛。几只小鸟在窗外的几株乡樟树和水杉树之间来回追逐,时不时发出婉转的啼鸣,像少林寺淘气的小和尚在梅花桩上嬉闹。
楼下的空地上,几个老人围在一张破旧的小茶几上玩着纸牌,不时发出输牌后的叹息,或赢牌后的大笑。
人群的不远处,一只灰黑色的大胖猫慵懒的仰躺着在阳光和树荫的分界线上,半眯着眼。肥大的身体袒露在太阳底下充分享受着日光浴,圆圆的脑袋则靠向树荫一侧。旁边放着一直装过油漆的塑料桶,桶沿探出一些黄色菜花,两只母鸡正伸长脖子围着桶转圈。
杨二从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支塞进嘴里,快速点上,用力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一串烟圈,思绪也随之飘向了远方!
从小到大,杨二最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便是去做客。特别是小时候,去做客也是杨二悲惨童年记忆中的唯一盼头,而他的酒鬼老爸也很乐意带着这个最具表演天赋的机灵鬼儿子去。这也是杨二对他醉死的酒鬼老爸唯一的好印象。
对杨二这样的乡野穷小子来说,去亲戚家做客的好处有很多。
做客把他从一天繁忙的劳动中暂时抽离出来。 他再也不用早早起来去来招乎家里那头老黄牛了;也不用打着赤脚在家门口的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家里的花鸭子跑了;还不用背着从别人山上砍的小树枝踉踉跄跄的奔回家了。
当然,做客也可以让他美美的饱食一顿。这方面杨二很小就积累了经验,他很懂做客的礼数。比如做客的时候,坐上的长辈还没有动筷子,其他人是不能动的;夹菜的时候筷子不能伸得太长,尽量夹自己面前的菜等等。他当然还知道,出去做客的时候,吃肉是有限制的。大家心照不宣的数量,一般是每个人两块肉,多了没上桌的女主人愤怒的眼神能把你杀了。杨二就曾看见他妈用这种眼神盯着穿得比他还邋遢的小鬼,这眼神对杨二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不过,当他妈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杨二就只有唱征服的份了。
杨二的酒鬼老爸不但爱喝酒,也爱吃肉,还想多吃肉。不过那年头,不是爱不爱吃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吃的问题。杨二家就一年到头难得吃两次肉,所以去别人家吃的时候,总得想点法子多吃点。这也是这个酒鬼愿意带他出去的原因。在机灵这点上,杨二似乎得到了他老爸的真传。
每次去做客,杨二都会按预先商量好的方法执行。上了桌,他们先跟着上席的老人干掉自己的那份(两块)肉。中间再吃些其他的菜以后,桌上的男主人便会假装热情的劝大家吃菜,他会用筷子指指装肉的碗,叫大家夹着吃。虽然他和大家都心理明白,谁都不会再伸筷子,但总得做做样子,以示自己的大方。
杨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就在男主人把悬在肉碗上空的筷子往回收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一块大肉快速地放在嘴里咬上一小口。
好戏就此拉开了序幕!
他老爸便开始责骂他,说他太不懂事了,来的路上怎么教你的,说了只能吃两块,一点礼貌都没有。边骂边举起手作势要打的样子。
这个时候,上席的长辈、席上的男主人便会表现很大度地过来抓住酒鬼老爸悬在半空的手,正义凛然地主持公道,“不要打他,孩子还小,不要吓到他了,桌上还有,多吃一块不要紧的。”
杨二便边抹眼泪边用筷子把嘴边咬过的肉伸向肉碗,作势要把肉夹回去。
“咬过的还能放回去啊?谁教你的?我在家是怎么教你的?不要在桌上吃了,你给我下去,下次别想我带你来了。”
酒鬼老爸端起自己的碗把悬在半空的肉用筷子敲下来。并摆出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沮丧神情的向席上的人表示歉意。然后自顾自的把那块肥肉往嘴里送,继续用那沾满肥油的大嘴巴数落着杨二的不懂事。
吃完饭,杨二在站口等着做客的第三个好处,男主人打发给小孩的红包。他总是在刚出大门便迫不及待地把那裹着的红纸撕开,小心翼翼地把钱捋平,然后揣进他那胸口的口袋里。
最后,便是这次做客杨二唯一讨厌的地方,杨二要用他瘦小的身子架着他那满嘴胡话的酒鬼老爸慢慢的移回家。有时候,还得在路上挨几个嘴巴子。
不过,杨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回家方式,相对于得到的这些好处,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活着就怕没盼头,没盼头的人等于是行尸走肉。当人心里有了自己的盼头,也就不觉得苦了。
不是所有的苦难仅仅是苦难,就像不是所有的喜悦仅仅是喜悦一样。
这心灵鸡汤也他妈的绕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杨二心理骂着。顺手把手里烧完的烟屁股扔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