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平洲行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日余黄昏,大雪路上无行人。
云鹤与秦良启程几日后,温从戈与魏烬也出发前往平洲城。
平洲城算是沧麟二十四洲城中面积较大,较为繁荣的地方,但越是繁华,就越容易滋生黑暗。
温从戈与魏烬牵着马进城,一只信鸽盘旋在寂寥上空,温从戈抬起手,那鸽子咕咕叫着,落在他的指尖。
温从戈取下信筏放飞,小豹子从他怀里冒头,瞪着一双眼就要往外爬,温从戈将小家伙摁在怀里,指尖展开信纸,眉头微蹙。
魏烬偏头看了一眼,信上寥寥几字,两人却已知时局。
本该等温从戈来平洲城才可以行动的云鹤,不知为何以身犯险,被姚家扣下,生死不明。
魏烬头疼道:“这傻小子就不能靠谱点儿?”
云鹤这一行动,还不如不动,他们所有的计划部署,可谓是都被打乱了。
“无妨,你学过兵法,该知道实战和纸上谈兵的区别。”温从戈倒是心平气和,剥了块糖塞进嘴里,“我们要做的,不是主宰战局,而是随机应变破局。”
魏烬挑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远远来迎的人迎着风雪,着一身玄色衣袍,容貌俊秀。
梁栖走到近前,抱拳弯脊行了一礼:“见过主子,魏小爷。”
温从戈摆了摆手:“免礼。”
梁栖一直在外剿匪,与云鹤先后脚抵达平洲城,这几日已经将姚家查了个彻底,他直起身子,开口汇报。
“姚家当代家主,姚丞荀,本是姚家老家主的私生子,后姚家人各种意外离世,均出自他手。”
“姚家曾有个善堂,但因各种原因被封,那以后,姚承荀将拐来的孩子收在里面,打断手脚扔出去乞讨。”
“姚家祖祖辈辈都是能人善士,就老家主那里出了这么一件荒唐事,结果此事因名誉问题,无疾而终。”
“平洲城里,这姚丞荀名声很好,可谓是声名在外,他的夫人是个苗北人。姚府属下去打探过,那里戒备森严,江湖客也很多,不好潜入。除此之外,再多便查不到了。”
魏烬皱了皱眉,这姚承荀有点儿东西啊。
梁栖汇报完,看了眼温从戈,温从戈一手牵马,一手抬手挥了挥示意人往前走,顺带着将信纸递给他。
温从戈与魏烬并肩,梁栖便亦步亦趋跟在身侧,待看完纸条上的内容,他开口说道:“主子,云哥他或许是怕你以身犯险,所以才贸然行动的…”
狼犬晃着尾巴呜咽一声儿,梁栖声音一顿,抿唇不再言语。
温从戈抬眼看着前路,淡淡开口:“怎么?你怕我罚他?嗯,擅自行动,是该罚,等他回来告诉他,他三年月银没有了。”
梁栖:……啊这?
温从戈抬手捏了捏鼻梁,转头笑道:“梁栖,你主子我有娘生没爹养,却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他看信上消息提起,云鹤暴露,已经过去了几日,该是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云鹤和秦良的安全。
忖此,温从戈深吸口气,将怀中小豹子和马缰递给梁栖。
“照顾好岁三和这小家伙,三日之后,枫溪山外汇合。”
温从戈刚要离开,梁栖便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温从戈偏首面无表情看着他,刻意露了几分戾气。
“怎么?”
梁栖身子一抖,讪讪收手:“没…没什么…”
温从戈点了点头,卸了身上兵器放在马背上,取了袖带将广袖收紧扎在腕际,转身向姚府寻去。
插不进话且被遗忘的魏烬,看了梁栖一眼,那一眼带着几分蔑视。果然他家小孩儿的手下都不太行啊。
梁栖深觉被看不起了,可他没证据。天地可鉴,他家主子平常笑吟吟的,是很好说话,可戾气外散的时候也是真的恐怖。
魏烬把马缰递给梁栖,转身追上了温从戈。
“阿眇,等等我。”
……
姚府门口,两座石狮矗立,远远地,两人站在暗处。姚府匾额金雕玉砌,其上字迹,亦是名家手笔。
温从戈感叹道:“财大气粗。”
魏烬从他背后揽着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呼出来的热气扑到温从戈的肩窝,惹得他偏了偏头。
魏烬开口说道:“我陪你进去。”
温从戈想了想,勉勉强强找到了一个现行计划的交汇点。
他摇了摇头:“姚承荀那个人,阴狠谨慎,我一个人进去。”
魏烬垂下眼,说道:“我怕你出事。”
“那你便在暗处守着,等我和娣先生他们汇合后,你同他们一起行动,我按原计划引姚承荀去密地。”
魏烬沉默了一下,还是松开手答应了:“好。”
尽管魏烬面上没什么不妥,可温从戈还是感受到了心口的苦闷,那是属于与他同饮相思泪的魏烬的情绪。
温从戈轻叹口气,主动倾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安抚道:“乖,不会有事的。”
魏烬呆了片刻,摸了摸唇角,心里像是炸开了一道烟花,比吃了蜜还要甜。
温从戈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垂下眼,越过魏烬,走向了姚府门前。门前虽无人看守,可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几道微弱隐匿的气息。
温从戈眯了眯眸,凝内力聚于掌心,一掌打在门上,硬生生将门后拦拴的方木拍断。巨响之后,红漆木门骤然打开,门后的人亦被这一记掀翻在地。
红衣翩跹的人,就这般大大方方地迈过门槛进了门,随手挥出一道内力,将门扉掩上。他负手踩过地上呼痛的家丁门房,轻功一点,踩着影壁直接越过。
红衫衣摆垂落,雪色发丝轻扬起一个弧度,他脚尖儿轻点地面,如猫一般无声无息。影壁之后,是一处空地,空地上架着一道木桩,被铁链捆绑吊在半空的人低垂着头。
温从戈微微抬头看去,透过凌乱发丝,隐隐能看到云鹤的苍白面容,其下颌处的血滴落在地,衣衫破损,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霎时间,温从戈身畔围了数道人影,姚府守卫皆执刀剑相对,穿着锦袍的姚承荀,若在花园闲庭信步一般,走到主位站定。
姚承荀身侧跟着的人,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那是温从戈再熟悉不过的人了。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泠梧微微抬头,两人目光相错。
温从戈气定神闲地立于人群中央,傲骨不折分毫。
当年温从戈没能救下他,如今却敢只身一人前来救别人?
泠梧心绪复杂,偏那红衣公子此时只想着保下云鹤的命,不知他心中的千回百转。
温从戈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承荀,讽道:“姚家主的待客之道,果然与众不同。怎么?我自卸兵器只身前来,还不够诚意?”
姚承荀嗤笑一声儿:“你当真是不要命,敢一个人来?”
温从戈微微抬手,指尖轻敲了敲掌间玉佩,暗留一道暗香,这一举动,却引得周围的人警惕注视。
他嘴角嗤讽一笑,转腕攥着的指尖松开,垂落一块儿血色浸染的玉佩,黄昏之下,血沁玉上的踏火鸾鸟几乎振翅欲飞。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唇角微微勾起:“姚家主,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这块儿玉佩,你认得吧?我记得,另一块儿踏火龙玉在你手里——做笔交易吧。”
见到那块儿红鸾踏火的玉佩,姚承荀的目光淬了寒一般暗藏杀机,温从戈却恍若未闻,扬手将玉佩抛向了他。玉佩划出一道圆弧,被姚承荀伸手接住,温从戈转手遥遥一指,指了指吊在半空的云鹤。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要他。”
姚承荀挥了挥手,姚家的手下栖近,刀剑栖身压在温从戈颈肩和腰侧,他却无知无畏。
魏烬身子动了动,却终究是忍着没有出手。远空不知谁燃了一道榴花,烟火于天穹盛放,映在温从戈那双桃花眼里,璀璨夺目,他目光含笑,语气寻常。
“苗北向北,有一座雪山,山中有一处名为白头峡,峡上三尺处,有一个山洞,放着香方录的锦盒就在那里。开启的钥匙,就是这对血沁玉。”
当年他们携着那本香方录逃走后,为了保住这本册子,将其留在了那座雪山。但他是千尘的儿子,他与他长姐一样,熟背了整本香方。
藏在记忆里的东西,是最为保险的。
姚承荀眯了眯眸,攥着玉佩摩挲半晌,蓦然一笑:“既然如此,便请你与这位小友——小住几日。”
温从戈嘲讽一笑,这人还真是会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虚伪至极。
刀剑一重,温从戈身子被直直压跪在地,膝盖触地,他的背脊却挺直,腕间脖颈被扣了镣铐,双腕脖颈直锁。
天知道,暗处的魏烬已经想杀人了。
姚承荀挥了挥手,泠梧微微颔首,向他走近。温从戈抬起头,目光澄澈清冽地撞进泠梧那双漂亮的、如蔚蓝海湾一般的双眼里。
当年跪在地上的泠梧,比此时此刻的他还要狼狈,如今像是身份对调,又好像没有。在泠梧看来,哪怕温从戈跪着,也是一座不可掀倒的山。
那段路并不长,泠梧却觉得脚步沉重,只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透。
温从戈只静静地看他走到面前,泠梧微微俯身,抬手捏住他的颊侧,温从戈被迫启唇。泠梧指尖颤抖地拿出一粒药丸,在他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中,将那药丸塞进他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丹田内瞬间空乏,内力顷刻间荡然无存。
泠梧收手退后,看向姚承荀点了点头,得主子点头,姚家的手下这才将刀剑收起。
温从戈缓缓起身,却叫人踢了膝弯,他膝盖一弯,骤然半跪在地,膝盖触地一阵剧痛。
温从戈抬眼对上姚承荀冷嘲双眼,全无阶下囚自觉,反而轻笑一声。
“姚家主,你不必这般对我,这对你没好处。香方录不过一本书,救他这条命,我赚了。但你要知道,世人皆知香方录有秘密,可外人拿了那本书,谁也看不懂。”
姚承荀表情凝滞如龟裂,温从戈心情愉悦地低低笑起来,笑声同那寒风中梅花香一并飘远,在姚承荀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他蓦然收敛笑意,轻声开口。
“不过——他得活着,你才能拿到你想要的,不然,你什么也得不到。”
温从戈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胁,归根结底,最有所求的人是姚承荀,可不是他。
他敢来,就绝对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这么多年阴谋算计,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处于下风。
姚承荀目光沉冷阴鹜,恨不得将温从戈剥皮抽筋,可他不能,只抬手让人将吊着的云鹤放下。
温从戈颈间一紧,收回了目光,只见到近在咫尺的泠梧。他弯身拽着锁链的手用了几分力,另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挟着温从戈的手臂。
泠梧弯下身,扯唇冲他笑了笑:“温公子,带你去住的地方,请吧。”
温从戈静默地看了泠梧一眼,起身随着力道,却难免因方才膝盖磕地的痛,被扯了一个趔趄,他急忙稳住脚步,跟在人身后。
穿过花园,便是后院。
温从戈敏锐地闻到些微的花香,很好闻,不过那香杂质太多,并不纯粹。
泠梧蓦然开口:“是夫人在调香。”
温从戈沉默着看着泠梧的背影,他脊背挺拔,劲瘦如松,比起印象里那个羸弱少年,个子拔尖儿长高了许多。他的腰肢被束腰裹束,更显纤细,但看起来很健康,身材是匀称的。
泠梧脚步一停,转过身来:“怎么不说话?你方才,不是很能说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