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她独自走在那条林荫小道上,别人一般都走被植物隔在另一旁的大路的,但她更喜欢这条小路,因为路边种着的各种小花离得很近,氲着微微的气息,也因为同学大都经大路去校门,这小路仿佛是属于她的一座流水小桥,直通向幽幽的仙境。虽然没有什么仙境,但若是去到了校园外,总觉得是更自在些的。有时她真想在上学的路上逃掉,跑到河对岸,那里已是郊区,缓缓的江流柔顺极了,山绿映在水里,变成清透的玉,那爱上自己倒影的美少年大概就是望着那样的水而死去的吧。
走到尽了,大路小路合在了一起,她只得回到人流中,小路的尽头是一棵樱花树,校园里种着许多的树,而这樱花树却是唯一一棵的,她痴痴地恋着这棵树,尽管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枯树枝的模样,但她知道,还不到秋天,他就已早早地生出芽了,只是太小不为人所注目,他像个瘦弱的少年,一点点积蓄着力量,待到烂漫的春日,东京樱那俊美优雅的花叶任谁见了也不能不动情。“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有时她禁不住幻想着,在樱雨缤纷的月色里,他化作美丽的少年一边拈起她的指尖一边撩过她的发梢忘情地吻着她,可每这样一想,便羞怯得不行,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想些什么呢,卖火柴的小女孩”
樱花的花期不过十几天便又凋零地枯瘦如柴,她多想把每年零落的花瓣都拾起来,铺缀成漂亮的裙子穿上,那样她也能像樱花一样美了。在没有晚自习的周末,她总要在人群散去后坐在树下,守着他一阵子,默默地倾诉她的秘密,即使他早以凋零地像个老头子,但她看着他从花雨纷纷零落成枯枝飘摇,恍惚间仿佛已过了一生一世。
她想着自己的生命,几时才能长大呢,是否也会变得亭亭玉立令人驻足呢,是否也会凄凄凋零化作泥土呢,但又总觉得那些都是十分遥远的事,她看着自己旧旧的裤子,怎么也想象不出自己穿上水晶鞋,系着晚礼服闪闪发光的样子。可她多想要一双水晶鞋啊,当她灰扑扑的趴在书堆里拾起一粒粒的英文字母,便幻想着老师是故事里那刻薄的姐姐,而女巫正驾着南瓜车要来接她,亦或是把教室想象成阴森森的城堡里的监狱,自己则是柔弱的长发公主,王子正披星戴月地赶来救她,这样一想,就是沉沉的教室也变得浪漫了几分。
再往前些走就是校门了,放学后,这里总是熙熙攘攘的,男孩子吵吵闹闹,女孩子手拉着手,他们不是去吃饭就是另去操场闹一番,也有情侣手牵着手,笑盈盈的,但她尽量不去看他们。她爱吃校外附近一家店里的饭团,过去是日本和台湾才流行的料理,三角形的米饭里面裹着肉和汁,类似粽子,但比粽子更可爱,漫画里常见到日本学生的便当里躺着好几个这样的饭团,她喜爱那些动人的漫画,软糯糯的饭团便也更让她喜欢了,好似进到了漫画里,吃着异国可爱又可口的美食,而自己也变成了漫画里甜点似的女孩儿。只是她不敢吃太多,因为是米裹着的,怕吃太多会变胖。
回教室前,她多半去操场逗留一会,操场的光线总是比教室自然的,她爱看那些打篮球的男孩子,可她总是惑惑的,似乎男孩子只会喜欢篮球或是足球或是游戏,他们也会跟植物讲话吗?他们会幻想自己住在童话故事里吗?大概是会的吧,可是在他们的故事里似乎不是全为着去救公主的,而是更喜欢和恶龙搏斗,为什么要这么杀气腾腾的呢?打篮球的时候也是,分明是斗角士一样凶的表情嘛,那样毫不留情地将挡住的人撞开。她想着他们的世界大概很不一样吧,可又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不一样的。男孩子到底是喜欢什么的呢?明明那样不同,为何又那样注视和期待着呢?
夕阳已把天边染得火红,她得回教室了,别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她的教室在高高的五楼,她并不讨厌走这么多楼梯,因为五楼能看到的景色是很美的,天边的火烧云像团团的棉花糖,山峦层叠着又在远处变得模糊起来,好似莫奈的画,鲜艳的却又朦朦的。在下雨天,楼下的瓷砖地会泛着粼粼的光,像玉石和水晶铺成的。
火红的天空飞远了,傍晚像青色的纱衣盖了上来,每个教室都开始播放英文了,灰姑娘本是用英文写的吧,也许是德文,还有爱丽丝,睡美人。“衬衫的价格是十五便士……”接着便是硬生生的英文,像是电影里的人工智能在讲话。
终于,长长的夜来了,你大概也看得开始打盹了吧,我们的女高中生又何尝不是呢,静悄悄的晚自习上,她做梦似地读着历史课本里的句子,国王、将军、商人、穷人,战争把宫殿变成了碎片,死牛堆积在山谷里,女人孩子却翻着垃圾箱。啊,一千零一个夜晚,便有一千零一个故事,谁在哭着,谁在笑着,谁的火柴熄灭了,谁在爱慕着白天鹅,可又有谁会关心呢?静悄悄地,学生们不知道,皎皎的月已挂上夜空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