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能看到一些关于怎么度过人生至暗时刻,怎么度过人生低谷之类的问题,然后就引起很多的讨论和共鸣互动。
每每看到这些问题,心里不免有些空落和无奈吧。其实说到底还能怎么过呢,不就那样过嘛,因为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事停滞,所以你也就能一直过下去。就算发生了天塌了的事,你依着时间的力量,也就那样往前过日子。有一天当你回过头看的时候,会惊觉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往前走了那么远,你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走过来了,可是看吧,你就是走过来了。
大概是这样的一种意思吧。当我读到萧红《呼兰河传》里面写的卖豆芽的王寡妇的故事时,我找到了故友一般,我知道就是这样子,生活就是这样子,人就是这样子,人就是这样子度过生活中的至暗时刻低谷时刻的。
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这番盛举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也有一两家机房。也许有一两家染布匹的染缸房,这个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可以使别人开心的,也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地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比方就是东二道街头,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个很高的杆子,杆子头上挑着一个破筐。因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龙王庙的铁马铃子一般高了。来了风,庙上听铃子格棱格棱地响。王寡妇的破筐子虽是不会响,但是它也会东摇西摆地作着态。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平静无事,过着安详的日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里淹死了。
这事情似乎轰动了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以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静静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后,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在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不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子傻子之类,都一律去看待。
哪个乡、哪个县、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兰河这城里,就有许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侧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晴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花子,至少在呼兰河这城里边是这样。
人们对待叫花子们是很平凡的。
门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问:
"咬什么?”
仆人答:
“咬一个讨饭的。”
说完了也就完了。
可见这讨饭人的活着是一钱不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地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