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大司空房章玄至善仁和,刚正不阿,甚为朕心,特赐亲笔御书“廉洁奉公”,盖皇帝印,其女房黛玥,温婉娴熟,品貌端正,特为中宫所喜,册楚王赫连玊之正妃。择吉日成婚。钦此。”
“谢主隆恩”
一纸诏书,几番沉浮。却是福祸难断,人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还看后事。
瑞德十年十月初七,长安城内,热闹非凡,人人皆知今日皇帝最器重的皇子楚王玊将迎三朝元老当今大司空之长女房黛玥为妻。一道红帛铺地,两面侍女、兵卫依队而立,一时器乐奏起,由远而近缓缓而来。
至雀阳门,便见城楼之上一女子披头散发,袅袅而立,衣着单薄,只外披了一件红纱,红纱之下冰肌玉骨可见,仔细望去又不似一人形,定睛而视便见一缕红影渐渐隐在了迷蒙之中。
今时,房家一门却是荣宠备至,风头无两,这日门客更是络绎不绝,攀门拜礼,无所不有。
只听得侍者报曰,“定安公主府礼到。”
便有两个家人立刻从里面出来,见门外齐刷刷来了一匹女眷皆是样貌灵秀,其中一人立于个中之内,一猩红披风裹着全身,一薄纱遮面,一双凤眼清淡又神,披散着头发未做修饰,却依旧可见其不凡气质。
家人自知来的定是有品阶的人,那是自己可以招待的,立刻暗暗打发人请了主人来,一会儿便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过来。一眼便见其中的女子,正要上前便被一女官挡住。少年无奈,便双手抱拳,微微一鞠,言,“在下房中廉,乃房府长子,特来迎各位……
”
“大胆。”话未完,便听面前的女官喝到,房中廉一惊,他只知定安公主随是庶出却从小由皇后所样,玲珑乖巧,深得皇帝皇后宠爱,又于圣眷最甚的楚王玊最为要好,楚王玊刚册封便向皇帝请命搁了一块风水宝地送给他妹妹定安公主,可见其荣宠,说是集天下之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只是那宫人也如此跋扈却让他所不及,他又听到,“公主在此只尔一小小诸卫左司阶,也敢拦在此,让公主好等。”
房中廉这才意识到其中之人便是安定公主,又听见身后父亲声音传来,立刻退到一边随着父亲将公主迎如府里。
“公主,不想惊扰大家,只是公主与楚王玊最为要好,如今听得喜讯特从封地赶来”那女官继续道。
“是,公主有心,微臣感激。”房章玄道。
“至长安,也未回府下榻,梳洗更衣,却想着道喜,便立刻来了房家。”
“是是是。”房章玄道。
又听得那房中廉立刻得了令,道,“儿子立刻让人到二妹妹那里准备……”
又是话未完,便得那女官侧目而来,房中廉又是一惊。房章玄便知晓了大概,吩咐到,“去大小姐房间。”
房家虽然深得皇恩却丝毫不奢靡,方府亭落皆是简单大方,悬了些红色多了些喜气,越往里走一处院落便是喜气最甚。一群人洋洋洒洒而入,其中女子裹红衣而入倒不似嫁,似娶。
至门口已有一身披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协着一众女眷侯着,见安定而来立刻要拜,却被那个身着红袍的女子扶住,已是初秋,虽还未寒,却已不甚纱衣,而那从红袍里伸出来的手上却只盖着一层露肉的红纱,那白皙的手指亦是冰冷。房黛玥一惊,又听安定道,“姐姐,无需多礼,今后你便是我嫂嫂了,若让三哥知道这茬还不怪我欺负你。”
房黛玥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能经得起她的打趣立刻羞了脸,道,“公主,还是公主……快进屋吧!”
安定点了点头,便随房黛玥进屋,一入屋便问得一顾花香味,淡雅清甜,却是好闻的,只是这味道入了她的鼻却变得如此谄媚,让她厌恶,她皱了皱眉,又见房内红烛红帐相称,窗上墙上果盘上皆是双喜红纸,恼怒之气便从只见蔓延开来,她一把扯去身上的披风丢与地上,房黛玥正为她准备着热汤,听到动静立刻从屏风后出来,见状立刻问道,“公主怎么了?”
安定定定看了看她,神色奇怪,一时恨一时怨一时怒一时哀一时嘲一时却烟消云散,房黛玥无解又觉着是自己想多了,又听得安定道,“没事儿,我有些热。”
一丝诧异从房黛玥眼里飘过,她又笑道,“公主真是好体质。”
安定解了面纱,面纱下却是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薄薄的唇瓣微起,笑意里却似带着嘲讽,房黛玥看的真切,她的笑容僵了僵,长女的直觉让她意识道来着未善。
“姐姐干什么呢?”安定道。
“给公主准备热汤,不知公主喜欢什么花瓣。”房黛玥回道。
“花瓣?”安定往那处看去,便见边上露着各色各样的花瓣,却是好看,她回头又笑道,“什么花瓣都喜欢,我喜欢好闻的香味。”
这样的回答却是如没有回答过一样,房黛玥自是不知安定喜欢怎样的香,或浓或淡或甜或重,只怕一不小心便怠慢了她。又听得她道,“姐姐身上的香却是好闻的。”
房黛玥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公主稍等。”便又往里去了。
安定走到她的妆奁前,拨弄了一会儿,便见镜中一美颜盛装朝她缓缓而来,“公主水好了。”
安定回过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衣服穿。”
房黛玥顿顿,瞥见身旁一众人,一半宫女皆捧着华服侍着,她支吾道,“公主没见衣服都是华美的。”
“可是没有我喜欢的颜色。”
“公主喜欢什么颜色。”房黛玥问。
只见安定往地下一指,便是那件猩红披风。房黛玥心下便知晓了几分,这公主若是没有什么企图便是给她下马威来着,这是这马她却是还未上去过。
“扑哧”房黛玥正在着急又见安定一笑,竟笑得似一个吓唬了人洋洋得意的女孩儿,“姐姐可是被我唬住了”
“啊?”
安定起身便让房黛玥坐下,道,“我只是同姐姐开个玩笑罢了,今日除了姐姐谁还配着红,只是……”
房黛玥已被安定搞混了头,深怕又出什么幺蛾子,一心提得老高,大气不敢喘,只听得她道,“姐姐这身,这头都好看,就是妆容不行……浓艳有余,精致不足,我三哥不喜欢这样的。”
“这……”
“我帮姐姐重新画吧!”安定道,“一定让三哥喜欢的,好不好?”
“这……”
“使不得,使不得,吉时快到了”这番房黛玥还未回,便有一婆子道。
“大胆,公主说话也是你可以插嘴的。”便有女官喝到,那婆子哪见得如此场面立刻吓得做了地不肯说话。
“阿彦快到吉时了吗?”安定问道。
“这下子只怕楚王就快到了,而吉时还有半个时辰。”阿彦道。
“不到时辰便出阁是不好,可不能说为了皇家便不去仔细,那是你们的将来。”
房府外锣鼓喧天,皇三子楚王玊本就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今日一身红衣,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便更是威武不凡。
房章玄协众人而来,引他进门,道,“小女固执,非吉时不肯出门,为园满于楚王终身”
“是,小姐心思细腻,为本王着想,本王怎可不依,岳父大人请。”
一时又打发人三催四请,一柱香之后才得准。
是夜,公主府
“月光光,下莲塘,拗莲梗,抬新娘,
新娘重,抬鸡公,鸡公叫,抬条猫,
猫爱走,抬条狗,狗爱咬,学打雕(鸟),
打雕打痛手,学泌(酿)酒,泌酒酸,学打砖……”
偌大的浴场,香烟袅袅。
“阿彦”安定懒懒地趴在一边,水瞒过她的脊背露出她单薄的肩膀,如雪的肌肤却零星着红点,那红色宛如要烧一般刺眼。“你们家里的童谣真有趣,我怎么听都不腻。”
“公主喜欢听,阿彦便日日唱给您听。”阿彦小心擦着安定的身体,眼里皆是水气,已不似白天那样的盛气凌人,“公主,明知道自己对这花瓣之类的过敏,何必要逞强呢?”
“呵。”安定凑过头去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已经洗了那样久,却依旧是那种味道,让她厌恶,让她愤恨,让她嫉妒……突然间一股气从她体内窜上来,直充她的咽喉,她大咳起来,撕心裂肺,翻江倒海,似要将什么阿物给咳出来一般。
“公主,公主……”阿彦着急询问,拍打安定的背部,良久她才缓过气来,宛如做了一场大战一般喘着气,满脸通红,两眼充血。
“公主,公主。”阿彦着急地撩起安定面前的乱发,道,“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安定摇了摇头,翻过身来,靠着浴壁。
“公主请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这样楚王知道了,一定会担心的。”阿彦跪下,磕头道。
“三哥,三哥今夜一定也是闻着这个味道吧!”安定道,两行泪便从眼角滑落,落入水中。
“公主,请为皇上,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皇上,皇后。”安定重复道,冷清的双眼变得迷茫,“父皇、母后……”她渐渐沉入水中……
几日前,中宫。
安定早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封地连夜赶到长安的,她只记得她离开的那日她的三哥同她道,“我一定会去找你,在楚地等我。”她想她心心念念的那一日终于要到了。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她终于可以将这东西完全撕去了,从此不再哀怨,不再愤世,只是她没能想到这却是一个骗局,或者她早就想过,只是她不想相信,她想赌一赌,赌她的深情,赌她在楚王玊心中的地位。
“他,你的兄长,你的三哥楚王玊,他是要继承大统,执掌天下的人,你想要毁了他吗?”
“不,不”安定颤抖地回答,她颤颤巍巍地抬头,两眼红肿,眼下是两块青黑色,一脸疲态悲态,早已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皇帝更是又恨又怜,最多的是心疼。
“你……你……你看看你自己还是一个公主的样子吗?”一边说一边取了自己的斗篷来,给安定围上,他将安定扶起,宛如安定还是当年那个不安世事,怯怯诺诺,痛失生母的孩童,需要他去保护安慰。
“来我的小公主。”皇后抹了抹泪,张开双手迎着她,就如十年前她从皇帝手中接过那个不谙世事,寻找母亲的孩童一般,她想爱她疼她,她叫他说话写字读书,这些个由教养嬷嬷着手的事她都亲力亲为,终于她长大了,同她撒娇同她玩闹,曾几何时她以为她倾尽了心血已同她走在了一起,她终于可以去见她死去的母亲,回头看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安定依旧是哪个躲在角落哭泣的女孩,她从未走出了过。
她用手绢擦了擦安定的眼泪道,“以后你会明白,亲情与爱情是不同的。你的三哥可以爱你疼你宠你 ,一辈子……却不能够娶你。”
“我……我不用我三哥娶,我只想陪着他。”安定的泪如雨下,宛如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倒出来似的,“我看着他,我就只看着他。”
“乖孩子,乖孩子……”皇后将她搂在怀里,努力稳定着她的情绪,“乖孩子,你……你做不到的。”
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也有眼泪划下……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