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25)

       第一次知道张沫,是高一一个寒冷的夜里,我全身包裹严实躺在床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我的耳朵上套着白色的耳机,线揉成一团,末端的插口连着手机。电流声顺着床榻像小河蜿蜒而来,电话另一头凉凉说着玩笑话,让我时不时扑哧的笑着。“张沫”这个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通过电流闯进我的耳朵里,像一阵春风吹开了沉睡的双眼,我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我以为凉凉要开化了,后来我才知道张沫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凉凉喜欢亲昵的喊她沫沫,这让我很嫉妒。

       “我认识的新同学,人特别好,特别有趣,特别骄纵我。”电话另一头凉凉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想象着她的模样。扎着马尾,坐在床沿,龇着嘴咧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笑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她是女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不过就算是女的,我也妒忌。”凉凉听着我的抗议,依旧无心无肺的笑着。“其实我现在在操场上吹风呢,天非常的冷,我没穿袜子,有听到我声音在哆嗦吗?”我仔细一听,凉凉每一句话都在瑟瑟发抖,许是刚刚她的笑声太过轰隆,我才没留意到这显而易见的细节。

       “冷怎么不回屋子里去,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

       “不会的,我每天都有跑步哦,身体很好的。就想出来跟你说说话,在宿舍里说话,没有风,我的话带不到你身边。外边有风,可以传话的。”凉凉又恢复了她一如既往的奇怪,说一通难懂的话。我没多大在意,只是想起凉凉知道我在猜她此刻的模样就自己乖乖的供出现在的情况以示我猜错的这件事,就让我心头顿时暖烘烘的。我撤掉身上的被子,套了件毛衣往阳台边上走。冬天的夜里刮起了一阵阵风,我的每一句回应在风中被裹挟,一个转身,一溜烟的带跑了,我像是传送到凉凉那边去了吧。

       高中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单调,每天的乐趣就是下课后,我和凉凉偷闲着给对方的一通电话和几条讯息。她跟我说她班级的趣事,舍友的奇葩事件,我跟她聊起学校老师的专制和变态,也说起我内心里对学长萌动的情愫。后来,她经常跟我提起张沫,我也在和她的数次电话中,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有了认识。

       她们是在舞蹈课上认识的,张沫的舞姿很笨拙,就像小孩子咿呀学语般,愚笨又坚持,所以凉凉彻底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她梳着斜分的刘海,汗水渗过发丝从她双颊下滑,她没有伸手去擦,反而是将基础的动作一遍遍的重复。动作从僵硬到自然流畅,她用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尽管这么努力,在期末舞蹈课考试上,依旧只能拿到一个良好的分数。她不恼不怒,只是显得无精打采,凉凉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用一根冰淇淋让张沫成为自己最好的朋友。说起这件事,凉凉的嘴上浮着笑意,掩盖不住的得意洋洋和愉悦满的都要从电流的另一端喷薄而出。我还是听出来了,此刻的凉凉开心的像一个捧着满罐糖果的孩子,她嘴边粘着糖渍,眼里的蜜从糖罐一直往外溢。

       “沫沫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对我特别好。天天陪我在操场瞎遛夜。”从那时起,我和凉凉的电话里,少了班级的趣谈,多了张沫的故事。我认真的听着凉凉跟我提起的有关张沫的所有事情,我猜测,她一定是一个温暖如春的女孩,有着一张稚嫩而坚韧的脸庞,眼睛很大很圆透着光亮,是一个很慢心却很热忱的女孩。是凉凉羡慕的模样,有一个完整的家,有一颗完整的心,有一片完整的天空。

       那时候的凉凉和爸爸的关系已经渐入冷战期,我也曾在电话里多次询问起,每一次凉凉都避重就轻,或者干脆就沉默着不回答。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我描摹出这么一种事实,凉凉觉得爸爸很不解风情,很多事情的专制深深伤害了她作为女儿的心。每每念及此处,我就禁不住的想到妈妈,虽然我们的爱都不完整,各自残缺,但显然妈妈的细腻挽救了我很多,在成长的过程中,我是被温柔包裹的一处柔软,而凉凉是在磕碰中横生的一株藤蔓。

       “寒假,你要不来我家?”有时候我会违心的提出这样的邀请。我不知道凉凉是听出了我的真实意思,还是真的在坚守当时我们的约定,总是一口回绝我。

       “不太好啦。我们说好的不私下见彼此爸妈的,你忘啦?寒假你到时候来找我,我带上沫沫让你认识认识。”听到凉凉的毫不犹豫的回绝,我的心一半失落一半欣悦,在往后我都不轻易提及这个问题,对于凉凉提出的见面邀请,我竟也开始回避。电话和讯息成了我们俩沟通的主要途径,也好似成了唯一路径,在一方开始隐晦的表示出不想见面之后,我们就真的没再见面,也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和邀请。当时只是约定着不去打扰彼此的爸爸妈妈,到最后连彼此都决定不要互相打扰。有时候甚至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当时在培训班见面,或许是最不好也是最不该的一次相遇。我不清楚为何拒绝见面,是害怕失去什么吗,我怕知道真相,我怕如今这么多年才学会和适应的生活会被打破,我不知道被重塑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是我想要的吗?还是更加不堪,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隐约的不适,妈妈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变化,但她没有多问,只当做是青春期女孩子常有的反应。

       “我好像做错事了。”高二的夏天,临近期末考的某个周末,我接到了凉凉的电话,她的语气很丧,让我很担心。

       “凉凉,你怎么啦?”凉凉没有回应,我只能一遍遍的问询,等我问道,“你欺负人啦?”的时候,电话的另一头终于有了反应,我听到她模糊的笑声,紧接着就是一片沉默,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那气压有多低。

       “上周我跟沫沫去海边了,本来玩的挺好的,后来海涨潮了,沫沫是旱鸭子,不会游泳,我们租了泳圈她就套在泳圈上玩水。我上岸以后,海浪还是很大,我看到沫沫在海水里,她站不稳,经常是一个海浪来了她就趔趄的往海里滑,扑通扑通的。这种时候我本来就该下去拉她一把准没事,可我当时竟脑子进水了,想着顺便教她学学游泳。”凉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的话语更是含糊不清,可我很快就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沫恨死你了吧。”我语气平淡的问道,听起来有些生硬,更像是在说一个确凿的事实。电话另一头没有回应,我也把凉凉的沉默当成默认。

       “你这次真的玩大了,你是真不知道不会游泳的人碰到水有多害怕吗?就算你真的要教她游泳也不是这么处理的,大可带她去游泳馆,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教。”我心里不打一处升上一股气,对着电话就是一顿训斥。过了一会,才听到另一头凉凉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是,我怎么那么笨那么坏呢,你说张沫要是不原谅我怎么办。”我从来不知道一向笑容天天挂在嘴边的凉凉竟会有这么失控的时候,我听着电流里传过来的哭泣声,还有抽鼻子的声音,心头一颤,“你跟张沫道歉,你们俩平时关系这么好,解释清楚,她不会一直记恨你的。”

       “可她一直不理我呀,就算以后不做朋友,我也希望她能够忘记这件事,这种不好的阴影。”凉凉哭的鼻子一嗒一嗒的抽着,我温柔的安抚着她,让她再诚恳的跟张沫道歉,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在我的再三劝慰下,凉凉终于放宽心的挂掉了电话,虽然最后她还是没有笑,但隔着电话我能感觉到刚刚一直流淌的眼泪止住了,被泪水充盈的眼眶也开始有了神采。

       “你真的没事了?要不要你把张沫电话给我,我跟她解释解释。”我试探着问。

       “不要啦,我会自己好好道歉的,你放心。”凉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轻松,不同于刚刚接起电话时的那种沉重。挂完电话,我心里竟冒出几个好笑的念头,对于凉凉的紧张和不安,我觉得有一点点过头了。不过一想到溺水挣扎的画面,就算自己没有亲身经历,也是能稍作理解,算是非常的惶恐的。

       我收起刚刚跟凉凉聊天时那种宽慰劝说的心态,开始埋头自己的学业里。低头冥思的时候,一阵风从窗口跑进来,带着我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一些画面和对话从记忆深处开始一点一滴的跑出来。

       在那个冒着冷气的早上,我俩对坐在培训班门口沿街的一家店门口,我们面前支起一张小台,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云霓,你会游泳吗?”

       “会啊。”我呼着气把一颗颗滚烫的云吞往嘴送。“我们夏天去游泳吧。”我听到凉凉在一旁说着,我若有若无的点了个头。

       “你知道我这么会游泳的吗?以前我爸带我去海边玩,海水涨潮了,我一个人愣生生的挣扎着从海里跑出来,他就站在岸边看着我,说是训练我。”饥肠辘辘的我没怎么留意凉凉的话语,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以示回应。“不过我后来还真的学会了,可能是真怕以后万一掉水里,没人救我。”回忆里凉凉的语气很欢畅,丝毫没有在讲述一件悲伤的事情而又任何失控。说完,她呼着气学着我将云吞往嘴里送,一颗两颗,我们相视笑着,没有再谈起那件事。

       可现在,这件事却清晰的从脑海里翻滚出来,一帧一画的在眼前摊开。当时凉凉的嘴角浮起一些悲伤,可很快就被她抿进微笑里。凉凉这么害怕,许是因为想起了往事,海边的阴影让她重蹈覆辙,将伤害从自己身上转移到她人身上,可受伤的却不仅仅是她人,所以她才那么失控的哭了。

       我再给凉凉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凉凉说张沫原谅了自己,还约着待会去看烟火。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了。

      “要不别去了?都快十二点了。”

       “没事的,大白天看什么烟火,晚上看烟火才有趣呢。你快去睡觉,回来给你发短信。”凉凉哄着说着,尽管很不放心,也只能由着她。至少我刚刚很担心的事情,已经被她完美解决了,我会心一笑,挂掉了电话。

       那一夜风呼呼的刮着,我看着窗台漆黑的夜,城另一边的烟火,我是否看的见。我在心里笑自己愚笨,然后翻身入睡,从未留意过,那一天凉凉没有给我发短信,也没有深究过,那一天炎热的夏夜发生了什么。我梦里梦到了烟火,也梦到了凉凉的笑,以为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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