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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故事情节特别简单，说的无非就是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情感纠纷。男人出轨这个事情，自古以来便有，并不稀奇。得陇望蜀是男人的通病，而张爱玲文章初始的那段名言更经典地道出了原理：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因此，我们想当然地以为这不过是男主角振保的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而忽略了这段话下面，张爱玲对振保真正的评价：

在振保可不是这样的。他是有始有终，有条有理的，他整个地是这样一个最合理想的中国现代人物，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

振保为了他的“合理”，调伏了自己，让一切都变得理想化了。从文章开始，似乎振保就掌握了主动权，在这场男人与女人的对弈中取得了上风的位置。但是男人和女人的对弈，并不是说谁先手谁就能赢的，在感情里，谁先动情谁先输，剩下的那个才是胜利者。

那么，振保到底赢了没有？我们一一看来。

01 振保与红玫瑰

《红玫瑰与白玫瑰》篇幅不长且极出名，不少人看过。大家可能会说，按照我的标准，振保肯定先输了。因为一开始，他就被娇蕊迷住了。

他们的相识，缘于振保租借了老同学王士洪的房子，娇蕊是王士洪的太太。振保搬家时，初见她，娇蕊正在洗头。我一直觉得，洗头的时候最是丑陋，头发堆起来，一个大大的脸蛋毫无修饰，每次理发店洗完头，我都不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而美人娇蕊无疑是例外，她仅凭这样的面容便吸引了振保。到什么地步？她头发上飞溅出来的肥皂泡沫星子落在振保手上，他不肯擦掉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著它似的。

振保的房间不能洗澡，借用了娇蕊的浴室。他洗完澡把娇蕊掉落在瓷砖上的头发捡了起来，他把它塞到裤袋里去，他的手停留在口袋里，只觉浑身燥热。这样的举动毕竟太可笑了。他又把那团头发取了出来，轻轻抛入痰盂。

文章到了此处，大家都会说，振保输了，因为他动情了。不，振保没有输，他只是动心了，而不是动情。

动心只是好感，是一时的情绪波动。而动情才是深入感情，才是构成爱的前提。简单来说，动心只是因为外界的表象而产生的好感，动情则是精神层面的欣赏和投入。

那么王娇蕊动情了吗？

在丈夫供养下，她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擅打理家务，应酬功夫却一流，用丈夫的钱玩弄不同的男人，不同时期结识不同的情夫。这是她的兴趣爱好，也是一技之长。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学会了一样本事，舍不得放着不用它。

她是任性的有夫之妇。她是那种，男人见了就忍不住要说玩笑话的女人。她是集孩子气的天真与成熟女人的性感于一身的少妇。对这样的女人，张爱玲下了定义：爱匠。

刚开始，振保对于娇蕊来说，不过是一个新奇的玩伴，是一场新的游戏的开始。她请佟振保喝茶。他搬进来那天，在饭桌上聊过的，这些年，在国外，一直想喝茶，却喝不到。

佟振保夸她记性真好，她轻轻辩驳：“你不知道，平常我的记性最坏。”波澜不惊的一句，让人听来意味深长。

喝着茶，说着清浅的话，三分试探，三分戒备……

王娇蕊取出一罐花生酱，自嘲是个粗人，喜欢吃粗的东西，明知花生酱容易让人发胖，仍要故犯。

一转念，她又让佟振保代劳，帮忙给面包抹上花生酱，因为他不会给太多。抹完，她抿着嘴笑道，之所以支使他，那是因为——知道他不好意思抹得太少。

这种“稚气的娇媚”，让佟振保软化下来。

他们伸着长长地触角，彼此试探着，猜测着对方的心意，却停留在最后那一步的路程之中。直到有一天，佟振保半途回去拿大衣，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吃惊的一幕：

他的大衣挂在客厅油画画框上，娇蕊坐在画下的沙发上。起先，他以为她在吸烟，再仔细看，并不，而是在点一段残烟，看着它燃烧，让香烟与衣服上的味道笼罩自己。

那只烟灰缸，是佟振保房间里的！

那烟，是他吸剩的！

书上写道：“婴孩与成熟的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这下子振保完全被征服了。”

一个自我克制的男人，被一个别具风韵的女人征服，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本来到这里，不过是一场游戏，过后也不过是一场梦。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娇蕊动了情，那个阅人无数的女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彻底沦陷了。

每天，她等他下班回家的心随着电梯忽上忽下。她常常凝视他，眼里写着柔情，也有轻微嘲笑。她用力拥抱佟振保，询问对方——这种拥抱着的感觉，和没有爱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呢？

这种爱的感觉，王娇蕊第一次获得。她告诉佟振保，打算等丈夫回来后摊牌，提出离婚，然后两人正式在一起。为佟振保，她愿意放弃安稳优渥的生活。她还怕振保不信她的心，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

可是这份真心终究还是被辜负了，振保得知娇蕊打算为他离婚后，就疑心自己做了傻瓜，入了圈套。她爱的是悌米孙，却故意的把湿布衫套在他头上，只说为了他和她丈夫闹离婚，如果社会不答应，毁的是他的前程。

可笑的男人，当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地付出真情时，他居然想到的还是他自己的前程。而后，他以母亲和社会所谓的标准拒绝了娇蕊，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红玫瑰到底就是红玫瑰，硬气得很。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镜子来，侧著头左右一照，草草把头发往后掠两下，拥有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这个回合，振保赢了。如果没有多年后公车上的相遇，他应该会一直这样赢下去吧。

多年之后，佟振保与王娇蕊在早晨的公交车上戏剧性地重逢了。此时，落在他眼中的王娇蕊，已然是发了福、略显憔悴，即便涂脂抹粉，却终究败给了岁月的普通女人。

佟振保知道她离了婚，并且重新嫁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他觉得震惊，她一向热烈奔放，这样娶不得的女人竟也会贤惠地相夫教子。

她得体端庄地立在他面前，寒暄着一大早带儿子去看牙的事。佟振保不禁问王娇蕊“你好吗？”

她沉默片刻，对他磕磕绊绊地说道：“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

经历了伤痛以后的娇蕊，有了爱的能力，她不再游离在男人之间，她有了自己的心，找到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她还款款道来：“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

这时候的娇蕊是真正活明白了，她的世界从此以后不光只有男人了，她的灵魂亦不再为此而束缚。她甚至可以不再那么在乎容貌，即使老了、憔悴了，她依然是那个自信的王娇蕊。这些岁月的痕迹，都是她通往新生的证明。所以，他妒忌她，连她的老，他也妒忌。

在公车上，他不由自主地泪水滚滚而下。他终于明白，他为了那些所谓的面子，放弃了一个多么珍贵的女人。他也终于明白，王娇蕊那份曾经对他的爱，是多么的真诚。当然，他最终明白的是，原来他一直爱着她，从不曾忘记。只是他为了构建他那“对”的世界，把这份最真挚的情感压了下去，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让克制的他，在公车上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流满面。

他哭的是自己，可笑的自己。他放弃了内心的真正所爱，迎合社会，娶了一个“对”的妻子，戴着厚厚的面具在人世间浮沉。谁料想，左支右绌，到最后还是漏洞百出。振保得到了一切，却早已经失去了所有。

若用一句歌词来形容，那大概就是“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

这一轮，红玫瑰不战而胜。自此，振保和红玫瑰的对弈，以她的洒脱离去而终局。

02 振保与白玫瑰

为母亲所逼迫，佟振保去相了亲。只见了孟烟鹂一面，便敲定了这门婚事，尽管他并不爱她，但她足够与他凑合成一桩体面的婚姻。孟烟鹂虽不如王娇蕊般风情万种，但她贤良淑德、克己复礼，看上去也很清白好控制，是世俗评价体系里正确无比的好妻子。

孟烟鹂的这朵白玫瑰，她的“白”体现在好多地方，她皮肤白且身家清白，她以前应该不曾和男人交往过，她的过去就像是一张白纸。这样的女人虽然会满足男人一时的虚荣心，但是夫妻生活，却是每日耳鬓厮磨的相处。白玫瑰并不丰腴的身材和她不懂“户内活动”的乐趣，让振保兴致索然。幸好那个时期，宿娼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他无非是找个地方，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而孟烟鹂根本不怀疑她，单纯的她相信振保，因为她爱他，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许多人之中指定了这一个男人是她的。她把振保当做了她的天，哪怕振保当着下人的面嫌弃她笨，不给她面子，她依然蠢蠢地笨拙地去依赖着振保。

她的“白”，有点像小白。毫无社会经验，又实在不通人事的她，确实不讨人喜欢。振保又不曾真心爱她，只会骂她，把她骂得不知所措，反而更是错上加错。

这样日复一日，再热的心也冻成了石头。孟烟鹂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书中没有交代。只是从某一天，振保回家，从她和裁缝之间紧张的情绪里发现了端倪。振保很知道，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之后，当著人再碰她的身体，那神情完全是两样的，极其明显。

振保很冷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并不发作，而后也当无事发生。这大抵是真的不曾爱过吧，他至多是嫌弃孟烟鹂眼光不行，觉得这个裁缝人丑又下贱。当她断了和小裁缝的关系后，他居然想的是：“哦？就这么容易就断掉了吗？一点感情也没有━━真是龌龊的！”

即使如此，孟烟鹂还是打碎了振保所谓“对”的世界，他发现这不过是自己一个可笑的梦想。所以他干脆放荡形骸，在家也会生气砸东西，他不给家用，妄想这去打碎这一切，把这个束缚打破，他要做真正的自己。

此时，为了这个家和女儿，孟烟鹂反而强了起来，向人哭诉。烟鹂现在一下子有了自尊心，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同情与友谊。在一场大醉之后，振保终于明白，自己建立的世界，他无法逃脱，他旧日的善良的空气一点一点偷著走近，包围了他。无数的烦忧与责任与蚊子一同嗡嗡飞绕，叮他，吮吸他。

  最终，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这一场婚姻到最后，白玫瑰已是不再爱振保了，振保更是从未爱过她。两个不爱的人，为了所谓的生活苟且了婚姻，这一轮大家平局。

结尾

白玫瑰也好，红玫瑰也罢，不过是我们选择的一种人生。如果真的爱，何来对弈？

爱情，不是精打细算好性价比，也不是机关算尽测量好到达制高点的最短距离，更不是选择了一种人生就得陇望蜀于另一种可能。

爱情里没有输赢，没有对错，爱情里没有算计，没有得失，只有心甘情愿的付出，以及细水长流的相伴。这，才是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