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民间有传闻,每逢月圆之夜,便有渡命师出没。他们能以自己的阳寿,换取他人的生机。但凡被选中的人,必定与渡命师有着莫名的缘分。
1
我们家族世代都是渡命师。
大姐生来天赋异禀,能看到他人剩余的寿命。那些红线缠绕在人的脖颈,越是短浅,说明死期越近。
大姐总是心软,看不得将死之人的哀求,几乎倾尽自己的生机去救他们。
二十岁那年,她遇到了一位将死的少年。
那个少年生得俊朗,眼中却布满了对生的渴望。
大姐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十年阳寿渡给了他。
少年活了,却爱上了别人。大姐看着他们的婚礼,在飘雪的深冬里笑着咽了气。
二姐则天生能看到他人的过往。她总说,每个人身后都拖着长长的光影,那是他们的记忆碎片。渡命时,她能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对方的苦难。
二姐最后选中了一位乞丐,那人背后的光影里全是悲苦。
二姐不忍心看他受苦,给了他一生的阳寿。
乞丐得了命,摇身一变成了富商,却将二姐弃之不顾。
二姐躺在枯井旁时,还在喃喃着「能让他活着,就够了。」
我是家族最不起眼的小女儿。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普通人,连渡命的天赋都没有。
父亲说我大概是上天怜悯我们家族,让我做个平凡人。
但只有我知道,我能看到的比大姐二姐更可怕——我能看到一个人所有可能的命运走向。
那些纷繁复杂的命运线,像蛛网一样缠绕在每个人身上。
我看得见他们的过去,现在,和所有可能的未来。
渡命时,我不仅要付出阳寿,还要替他们选择一条命运之路。
「小七,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值得我们搭上性命去救的人吗?」临终前,二姐曾这样问我。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已经看到了自己命运的终点——为了救一个满身业障的人,耗尽一生。
那个人现在还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过着穷苦的生活。
他的命运线告诉我,如果我不出手相救,他将在三年后成为一代枭雄,害死无数人。
而如果我救了他,他会成为一代明君,造福万民。代价是,我将失去所有阳寿。
「我们渡命师啊,」父亲常说,「就是要在天道之外,给那些该死之人一线生机。」
可是,谁能告诉我,这些生机值不值得我们付出生命去换取?大姐死了,二姐死了,而我,也即将走上同样的路。
今夜月圆,我披上了渡命师的红衣,走向了那个将改变我命运的人。
2
月色如水,京城的街巷里飘散着零星的脚步声。
我站在一座破败的宅院外,看着那些交织的命运线在少年身上游走。
他叫宁远,是个落魄的将门之后。此刻正伏在案前抄书。
烛火将他清瘦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那些明灭不定的命运线在他周身盘旋,有的璀璨如银河,有的暗淡如死水。
我能看到每一条命运线的走向——有的通向九重宫阙,有的直指刀兵戮杀。
「施主为何在此驻足?」他抬起头,眼神清澈如泉。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无数杀劫而生的人。
我抬手拂了拂额前的珠帘,掩去眼中的震颤。渡命师的第一课:永远不要让被救之人看出你的恐惧。
「我是来找你的,宁公子。」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笑容温润如玉,「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那双眸子的深处,我看到了无数命运的可能。他会在三年后带领流民起义,血染京城;他会用累累白骨铺就登天之路;他会将这片大地变成修罗场。
除非,我今晚改变这一切。
他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个落魄书生,能想要什么?」
「你想要的是天下。」我轻声说,「但你不知道自己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又会让多少人为此陪葬。」
院中的烛火忽地一暗。宁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谁?」
「我是渡命师。」我缓缓掀开红纱,露出脸上的朱砂印记,「我能看到你所有可能的命运。」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命运早就注定了。」
「不,命运从来都不是注定的。」我走近一步,看着他身后翻涌的命运线,「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我可以用我的命,换你一世清明。你不必踏着血路登天,不必成为万人唾骂的暴君。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一个真正的明君。」
宁远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也曾梦想过以德服人,但现实的残酷让他不得不选择另一条路。
「为什么是我?」他问。
「因为你值得。」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
这是渡命师的宿命,我们总是选择那些值得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对了选择。
夜风吹起了烛火,宁远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我看到他身后的命运线开始剧烈波动,有些渐渐消散,有些愈发明亮。
「如果我接受,你会怎样?」
「我会死。」我平静地说,「用我的命,换你一世光明。」
他猛地站起身,「这太荒谬了!我不能接受一个无辜之人为我而死。」
我笑了。这就是我选择他的原因——即使在最阴暗的命运线里,他也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良知。
「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就像你注定要登上那个位置一样。」
「可是——」
我打断了他,「你只需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月光下,我看见他眼中有泪光闪动。那些纷乱的命运线渐渐汇聚成一条明亮的光路,指向那个最好的结局。
「我愿意。」他最终说。
我点点头,伸手在他眉心点下一枚朱砂印记。
顷刻间,我感觉生命之力如潮水般退去,那些本该属于我的年岁,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
「记住今晚。」我艰难地说,「当你坐上那个位置时,请善待这片土地,善待这里的人。」
他伸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却只抓住了一片红纱。我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月光下的一缕轻烟。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我的声音越来越轻,「...小七。」
月光如水,京城的街巷里飘散着零星的脚步声。
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渐渐消散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片红纱,和一个将改变这片天下的少年。
3
我并没有完全消失。
这是我没想到的。渡命师的禁书上说,渡命之后会魂飞魄散,再入轮回。
可我却以一种奇特的姿态留在了人世间——我能看见,能听见,却无法被人察觉。像一缕游魂,飘荡在京城的街巷之中。
或许是上天怜悯,让我能看到自己付出生命换来的结果。
宁远的改变是从那一夜开始的。我看着他放下了满腔的仇恨,开始专注于科举之路。
那些本该引他走向杀戮的机缘,都被我的阳寿化解。他的命运线变得越发明亮,指向那个我曾在预见中看到的光明未来。
三年后的春闱,他一举中了状元。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策马游街。
阳光落在他的青衫上,那枚若隐若现的朱砂印记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小七,你看到了吗?」我听见他在人群散去后,对着空中轻声说道。
他总是这样,在无人时望着某个方向说话,仿佛知道我还在。
但我知道,他看不见我。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注定的位置。
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为民请命;在暗处化解一个个针对皇室的阴谋。
他就像一团火,既照亮了别人,也燃烧着自己。
「你若在天有灵,应该能看到吧。」某个深夜,他独自坐在御花园里,手中握着那片我留下的红纱,「我做到了你说的,善待这片土地,善待这里的人。」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肩上的重担。
那些被我改变的命运线编织成网,托起了这个帝国的未来。
可是代价呢?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看到他日渐消瘦的身影。原来,就算避开了最坏的结局,光明的道路也并非坦途。
第十年,民间传出了一个奇怪的传说。
说每到月圆之夜,都有人在御花园里看见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我知道那是我,却不知为何会被凡人所见。
「陛下,民间都在传,宫里有鬼魅作祟。」大臣们忧心忡忡。
宁远却笑了,「不是鬼魅,是在提醒朕不要忘记当初的承诺。」
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留在人世。或许每个渡命师都有未完成的心愿,而我的心愿,就是要看着他走完这一程。
「小七,」又一个月圆之夜,他坐在御花园里,「朕常常在想,当初你为什么选择了朕?就因为朕心中还有一丝良知吗?」
是啊,为什么呢?
我望着他被烛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想起大姐二姐临终前的笑容。
原来渡命不只是一场交易,更是一种传承。我们用生命点亮别人,然后看着那些光芒照亮更多的人。
「陛下,」一个小太监跑来,「太子妃生了,是个小皇孙!」
宁远站起身,眼中有泪光闪动:「朕要给他取名叫'七',纪念一个朕此生难忘的人。」
我笑了。原来这就是轮回。我的生命化作了他的光芒,而这光芒将继续照亮下一代人。
风起时,我看见自己的身形渐渐变得清晰。是该走了。我留下最后一眼,看着那个我用生命托付的人,转身走入月光之中。
渡命师的使命,从来就不是改变命运,而是用生命点亮希望。而这希望,会像星火一般,永远传递下去。
月色如水,京城的街巷依旧飘散着零星的脚步声。
只是再没有人在月圆之夜,看见那个红衣少女的身影了。
4
我消失的那个夜晚,阿陌正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着一切发生。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我们这一代最特别的渡命师。
他能看到每个人的「命定之日」——那个将决定此人一生的关键时刻。
这个能力让他从小就背负着莫大的痛苦,因为他看到的往往都是悲剧的开端。
「为什么不阻止我?」我的魂魄飘在他身边,轻声问道。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但我忍不住想问。
阿陌蹲在屋顶上,眼睛紧盯着宁远的院子。
月光下,他清瘦的脸庞和父亲年轻时很像,但眼神里却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沧桑。
「姐,你还是那么固执。」他喃喃自语,「我早就看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可是...」
他没有说完,但我忽然明白了。
阿陌看到的不仅是我渡命的这一幕,他一定还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那些我穷尽渡命师之力也看不透的命运走向,他都看到了。
「少爷,」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大小姐她...」
「我知道。」阿陌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去准备一下,我要入宫。」
黑衣人愣住了:「少爷要入宫?可是老爷说...」
「父亲的规矩我都知道。」
阿陌转过身,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我这才发现他眼角已经有了泪痕,「但这是姐姐用命换来的机会,我不能让它白白浪费。」
原来如此。我看着阿陌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既心疼又欣慰。
这个从小就被命运之眼折磨的弟弟,终于愿意正视自己的能力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看着阿陌以普通幕僚的身份,一步步接近宁远。
他天生聪慧,很快就得到了宁远的赏识。但每当宁远夸赞他时,他的眼神总是闪躲,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秘密。
「大人,」有一天,阿陌终于开口问道,「您相信命运吗?」
宁远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抬起头,目光深邃:「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阿陌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一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那我们还需要努力吗?」
宁远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你认识小七吗?」
阿陌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过去:「小七?」
「一个改变了我命运的人。」宁远的目光望向远处,「她告诉我,命运从来都不是注定的。」
我站在他们中间,看着这对本该是君臣,却又因我而产生莫名联系的两个人。
阿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大人说得对,」他轻声说,「命运应该由我们自己掌握。」
然而那天夜里,我看到阿陌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对着月亮低声说,「姐,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如果你不救他,这个天下会生灵涂炭。可如果你救了他...」
他没有说完,但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阿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命运?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笛声。阿陌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个黑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
「终于来了吗?」阿陌喃喃自语,「那些觊觎渡命师力量的人...」
我这才明白,原来还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我们。
阿陌选择入宫,不仅是为了完成我未竟的心愿,更是为了对抗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力量。
月光下,我看见阿陌掏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渡命师家族的印记。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一个更大的故事正在展开。而我,只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见证这一切的发生。
人们总说,渡命师是在对抗命运。
但或许,我们真正要对抗的,是那些想要破坏命运平衡的人。
5
长安城的夜,总是藏着说不清的秘密。
阿陌站在宫墙之上,看着远处飘来的纸鸢。
月色下,纸鸢上浮现出血红色的符文,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他抬手接住纸鸢,指尖一捻,符文顿时化作飞灰。
「第七次了。」他低声道,「到底是谁?」
自从我消失后,宫中接连发生怪事。先是几个宫女无故失踪,后来又有太监在月夜看见红衣女子的身影。
那些传言渐渐传到了民间,说是有鬼魅作祟。
只有阿陌知道真相。那些消失的人,都是被邪术师夺走了魂魄。
他们在寻找渡命师的力量,而我尚未消散的魂魄,正是他们的目标。
「大人,」一个侍卫匆匆跑来,「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又...」
阿陌的瞳孔一缩。太子妃怀有身孕,若是出了事,恐怕整个皇室都会陷入混乱。他几个起落,向太子妃寝宫掠去。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脸上的焦虑。阿陌最近瘦了许多,大约是为了调查这些怪事,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
寝宫外一片寂静,太过寂静了。
阿陌停在檐下,手中多了一张符纸。那是渡命师家族秘传的驱邪符,据说能看破一切邪术。
「出来吧。」他忽然开口,「何必藏头露尾。」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从阴影里走出,手中握着一支玉笛。
「小公子果然厉害,」老者笑眯眯地说,「不愧是渡命师家的血脉。」
阿陌的眼神一凛:「你就是最近在宫中作乱的人?」
「作乱?」老者摇摇头,「我们不过是想要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错。」老者的笑容忽然变得阴冷,「百年前,渡命师一族夺走了我们转魂门的至宝。今日,也该还回来了。」
我心头一震。转魂门?那个传说中能操控生死的邪术门派?父亲曾说过,百年前确实发生过一场大战,但具体的事情,他从未提起。
阿陌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你们想要什么?」
「很简单,」老者举起玉笛,「交出你姐姐的魂魄,我们便放过太子妃。」
寝宫内传来一声痛呼,是太子妃的声音。
阿陌转身就要冲进去,却被老者的笛声定在原地。
「别急,」老者慢悠悠地说,「你姐姐的魂魄里,藏着我们转魂门的秘密。只要得到她,我们就能重现大术,让死者重生。」
我看见阿陌的手在发抖。他最恨有人拿无辜者的性命相要挟,但此刻,他不得不压下怒火。
「你们错了,」他咬着牙说,「我姐姐的魂魄早就消散了。」
「是吗?」老者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为何我们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莫非...」他忽然抬头看向阿陌身后,「她就在这里?」
我心头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老者居然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就在这时,宁远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大胆!」
数十名侍卫围拢过来,将老者团团包围。原来阿陌早就设下了埋伏。
老者却毫不慌张,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陌一眼,「小公子,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们?记住,月圆之夜,我们会来取你姐姐的魂魄。到时候,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笛声渐渐远去,带着某种不祥的预示。
「没事了吗?」宁远快步走来,「太子妃怎样?」
「只是受了些惊吓,」阿陌低声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说。」
「请让臣负责调查此事。」阿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臣一定会找出真相。」
宁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可是认识小七?」
阿陌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陛下果然慧眼如炬。」
「所以,这些怪事都与她有关?」
「是。」阿陌不再隐瞒,「但请陛下相信,姐姐她绝不会害人。」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既感动又担忧。转魂门的出现,让这场原本简单的渡命,变得越发复杂。而阿陌和宁远,都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
月光下,我看见阿陌的手中紧握着那枚渡命师家族的玉佩。他的眼神告诉我,一场更大的战斗即将开始。
而我,这个已经渡完命的渡命师,却还要继续守护着这些我在乎的人。
夜风掠过宫墙,带来一丝凉意。下一个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
6
「姐,原来你一直都在。」阿陌站在御花园的梨树下,月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这是自转魂门来袭后的第三个夜晚,我惊讶地发现,他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了。
「通过父亲留下的秘术,我终于能看见你了。」他苦笑着说,「不过代价是,每次都要耗费三天阳寿。」
我想阻止他,却发不出声音。这是渡命师的诅咒——一旦渡命,就永远无法与活人对话。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陌一次次透支生命来见我。
「转魂门的人说得对,你的魂魄确实没有消散。」阿陌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我在族谱密室里找到了真相。百年前,转魂门的镜灵之术能让死者重生,但会让活人枯萎。我们渡命师一族为阻止这种逆天之术,用十位长老的性命,封印了他们的至宝——转魂镜。」
我暗暗心惊。原来百年前的那场大战,竟是为了阻止这等邪术。
「但封印转魂镜需要特殊的魂魄,」阿陌继续说,「必须是自愿牺牲,且心无怨恨的纯净之魂。姐,你懂了吗?你之所以没有消散,是因为你的魂魄正好符合条件。转魂门的人要抓你,就是想用你的魂魄打破封印。」
就在这时,宁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所以,小七她...」
阿陌转身行礼:「陛下。」
「免礼。」宁远走近,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朕就说,为何总觉得她还在。原来真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才发现这些日子他也憔悴了许多。或许从那晚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陛下,」阿陌忽然跪下,「请允许臣说一个秘密。臣其实是小七的弟弟,也是渡命师。」
「朕知道。」宁远淡淡道,「从你第一天入宫,朕就看出来了。你们兄妹的眼神,都带着同样的悲悯。」
阿陌愣住了,「那陛下为何...」
「因为朕相信小七的选择。」
宁远望向我所在的方向,虽然看不见我,但目光却异常坚定,「她既然选择了你来保护朕,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月光下,我看见阿陌的眼中闪过泪光。
「但现在,我们必须想办法保护她。」阿陌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这是转魂镜的仿品,族中先祖留下的。它能让魂魄暂时依附其中,避免被邪术师捕获。」
「代价是什么?」宁远敏锐地问。
「施术者...会失去一半阳寿。」
「不行!」宁远和我同时开口,只是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这是唯一的办法。」阿陌固执地说,「下个月圆之夜,转魂门的人一定会来。与其让姐姐被他们抓住,不如...」
「让朕来。」宁远忽然说。
「陛下!」
「这是朕的命令。」宁远目光如炬,「当年小七用命换朕一世光明,如今轮到朕报答她了。」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骤起。十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那天的老者。
「感人至深啊。」老者阴恻恻地笑道,「不过,你们以为仿制的破镜子能困住我们?」
阿陌脸色大变:「你们不是说月圆之夜...」
「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老者举起玉笛,「如此纯净的魂魄就在眼前,我们又怎么会等?」
笛声响起,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朝老者的方向移去。
「姐!」阿陌想要阻拦,却被几个黑衣人死死按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宁远忽然咬破手指,在铜镜上画了一道符咒。
那是渡命师的禁术,需要施术者的心头血才能发动。
「陛下不可!」阿陌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铜镜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我的魂魄笼罩其中。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拉入镜中,而宁远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为什么...」我无声地问,看着他瞬间苍老的面容。
「因为,朕欠你一命。」他轻声说,仿佛能听见我的问题。
老者的脸色变得狰狞:「找死!」
玉笛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已经晚了。
我被完全吸入镜中的那一刻,看见阿陌挣脱束缚,掏出了一道金光闪闪的符咒。
那是渡命师一族最后的底牌,据说能唤醒封印在转魂镜中的十位先祖魂魄。
月光如注,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7
铜镜中的世界是一片混沌,我感受着阿陌和宁远的气息在外面交织。他们在为我而战,而我却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看着一切发生。
「十位先祖在上,请助我等!」阿陌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伴随着金符绽放的光芒。
十道苍老的身影从虚空中显现,正是百年前封印转魂镜的渡命师长老。
老者冷笑一声:「你以为唤醒这些残魂就能胜过我们?」说着举起玉笛,吹响了一曲诡异的乐章。顿时,无数冤魂从地底钻出,化作漆黑的浓雾笼罩整个御花园。
「这是...」宁远虚弱地靠在梨树上,「当年死在叛乱中的冤魂?」
「不错,」老者得意地说,「他们的怨气积累百年,如今正好为我所用。」
我看见阿陌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那一天,那场他预见过的血腥叛乱,若不是我用命换了宁远的命运,这些冤魂本该更多。
「姐,」阿陌忽然对着铜镜说话,「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我心头一颤,明白他要做什么。那是渡命师最后的禁术——以命换命。牺牲自己的全部阳寿,换取片刻的力量。
「不要!」我在镜中无声地嘶喊,但阿陌已经咬破手指,在空中画出了禁术的符文。
就在这时,宁远踉跄着站起身:「且慢!」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那是传国玉玺。「这天下,是小七用命换来的。今日,就让朕来还这份恩情。」
「陛下不可!」阿陌惊呼。
但宁远已经将玉玺捏碎,无尽的皇道龙气从碎片中涌出。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朕以天子之躯,请先祖显灵!」
刹那间,天地变色。
那些游荡的冤魂被龙气冲散,就连转魂门的众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老者脸色大变:「这是...天命之力?」
「不,」宁远嘴角带血,「这是救赎之力。」
我在镜中看见,那些冤魂渐渐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了先祖们的身影中。
原来宁远是要用龙气超度这些冤魂,让他们从怨恨中解脱。
「不!」老者疯狂地吹响玉笛,但那些曾被他操控的魂魄已经不再听命于他。
「你们错了,」阿陌缓缓说道,「渡命不是为了逆天改命,而是为了助人解脱。你们的转魂之术,只会让更多人陷入痛苦。」
十位先祖的身影渐渐凝实,他们手执金符,将转魂门的人团团围住。一道道金光没入老者的眉心,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玉笛应声而碎。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老者跌跌撞撞地后退,「我们明明是在帮助世人...」
「打破生死轮回,不是帮助,而是伤害。」阿陌说着,取出了那面铜镜,「姐,该结束了。」
我感受到镜中的封印正在松动。阿陌和宁远的鲜血交融,滴在镜面上,化作一道解封的符文。
「小七,」宁远的声音传来,「这一次,换我们来保护你。」
金光大盛,我的魂魄从镜中脱出。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命运的真谛。
原来,渡命从来就不是单向的付出,而是爱与被爱的交织。
而这,才是最美的救赎。
第八章:新生
长安的樱花开了又谢,转眼已是十年。
皇宫里的小皇孙「七郎」刚满七岁,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沧桑。宫人们私下都说,这孩子的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子。
「七郎,你又在这里。」阿陌走进御花园,看着坐在梨树下的孩子。
十年过去,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但那双能看见命定之日的眼睛依然清亮。
「舅舅,」七郎抬起头,指着面前的空气,「那个红衣姐姐又来了。她说她是我姑姑,是真的吗?」
阿陌神色一动:「你能看见她?」
「嗯。」七郎点点头,「我总能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人身上缠着的线,有的亮,有的暗。还有那个红衣姐姐,她经常站在父皇背后,笑眯眯的。」
阿陌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外甥的头发,
「她确实是你的姑姑,也是我的姐姐。」
「可是父皇说,姑姑早就不在了?」
「是啊,」阿陌望着天空,「但她用另一种方式活着。就像现在,她在守护着我们。」
十年前那场大战后,转魂门彻底覆灭。
老者临死前道出了真相——百年前的那场大战,起因是他们的先祖想用转魂镜救活自己死去的女儿。但逆天改命的代价太大,最终害人害己。
「其实我们都错了,」老者说,「生死有命,强求不得。真正的永生,是在别人心中留下的印记。」
那一夜,我的魂魄正要消散,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姑姑别走,我来陪你。」是还在太子妃腹中的七郎。
一个新的生命,带着对我的记忆降生了。
「陛下,」阿陌立在御书房中,看着两鬓斑白的宁远,「七郎他...」
「朕知道。」宁远放下手中的奏章,眼神深邃,「他是小七的转世,对吗?」
「是。那一夜,姐姐的魂魄本该消散,却被七郎唤住了。但请陛下放心,这一世,他不必再承担渡命师的宿命。」
「那便好。」宁远露出欣慰的笑容,「让他做个快乐的孩子吧。这是小七最后的心愿。」
夕阳西下,七郎还在御花园里玩耍。
他忽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姑姑,我明白了。这一世,我不用再为别人渡命,只要快快乐乐地活着,就是对你最好的报答。」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承载着我记忆的孩子。
原来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不是执着于改变命运,而是让爱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月色如水,京城的街巷依旧飘散着零星的脚步声。
人们说,某个月圆之夜,还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她不再是为了渡命而来,而是在守护着她深爱的人们。
「后来呢?」七郎追着阿陌问,「姑姑她真的化作月光了吗?」
阿陌摸摸他的头,
「不,她化作了爱,化作了希望,化作了你眼中的光芒。渡命师最伟大的地方,不是能够改变命运,而是用爱创造新的可能。」
七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抬头看着月亮,
「舅舅,我觉得姑姑一直都在。就像月亮永远挂在天上,她也永远守护着我们。」
是啊,生命以各种方式轮回,爱意以不同形式传承。
而这,就是渡命师最后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