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是一位善于保全自身的人,所以在吕后当政期间,他及时隐退,远离是非中心。然而,当政局面临危机,他又及时挺身而出。西汉开国后,治国问题显得越发紧迫,自古伴君如伴虎,陆贾深知刘邦不喜欢读书人,也很反感礼仪那一套,但陆贾动不动就在刘邦面前讲诗、书,惹得刘邦勃然大怒,但陆贾毫不畏怯,仍然针锋相对。
表面看来,陆贾的这些行为算不上是保全自身的明智之举,事实上,这正体现了陆贾高明的智慧。时机未到,他静观其变,等待时机;时机成熟,他果断采取行动。早在汉高祖五年,刘邦在雒阳南宫摆下盛宴,席间要求部下讨论取天下和失天下的问题,这次讨论流于表面,结果不尽人意,但也反映出刘邦在有意或无意地关心国家治理的问题。后来,随着燕王臧荼、韩王信等各诸侯王相继叛乱,再加上功臣的各种越轨行为等,更突出了国家治理方面的问题,所以到汉高祖十一年,刘邦和陆贾的这次君臣对话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即使是平定诸吕之乱,陆贾也是在全面评估形势,有清晰的战略战术的前提下的相机而动。
我想到唐朝诗人李商隐的一首诗:“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诗中的贾生即贾谊,他才气绝伦,更具有敏锐的政治眼光,但汉文帝召见他,不是向他请教治国理政的道理,而是喜欢听他讲的那些鬼神之事。贾谊心高气傲,空有一腔报国的才干和热情,在多次的挫折中,在同僚的排挤下,他自感怀才不遇,意志消沉,三十三岁便郁郁而终。
在我心目中,汉文帝的政治才能在封建帝王中可以排进前几名,他无法采用贾谊的政治主张,并不是不知道贾谊人才难得,也不是不认可贾谊的政治主张,而是当时的政治环境敏感,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汉文帝意识到时机未到,贾谊的一些政治主张太过激进。后来的历史也证明,汉帝国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到汉景帝时,晁错提出的削藩政策仍然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七国之乱”,直到汉武帝元朔二年,“推恩令”的实施才实现了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出的“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建议。
贾谊比陆贾晚了大概四十年,他们曾同朝为官,都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但他们却有着不同的人生结局。陆贾善始善终,身名俱荣,贾谊却郁郁而终,不免让人感到一点惋惜和一丝悲凉。我想,环境的不同、形势的变化固然是造成这种不同的重要原因,但两人的处事态度更值得我们思考。
我们怀念贾谊,敬仰贾谊,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贾谊是一个充满理想且有为理想孜孜以求、毫不妥协的人,这种精神超越时代和民族,任何时候都弥足珍贵,他深邃的政治眼光和渊博的学识更是让人肃然起敬。然而,我们也要看到,与复杂的现实比起来,个体往往显得微不足道,因为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因为各种主观因素的影响,我们并不一定总能看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有一些事,我们需要更漫长的等待、更顽强的意志和更艰苦的斗争。
陆贾说:“怀道者须世,抱璞者待工,道为智者设,马为御者良,贤为圣者用,辩为智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意思是胸怀大志者也要企盼清明世道来一展抱负,怀抱玉石者也要等待能工巧匠来雕琢,道是为聪明者所用,良马要遇到善于驾驭的人才好,贤能的人是为圣人君子服务,辩论要有智慧的人才能通晓,书籍要明白的人才能传播,事理要有见识的人才能领悟。
陆贾的高明处,就在于他很好地把握了“有为”和“无为”的关系。我们要成就一个有价值和意义的人生,就必须有自己的思想和个性,一旦认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已经尽力但始终不尽人意或事与愿违,我们也不要自哀自伤,而要反思自己的战略战术,以更宽阔的眼光审视全局。“有为”,是要我们对分内的事,对非做不可的事,要竭尽所能;“无为”,是要我们认识到个体的局限,认识到环境的影响,从而在遭受磨难和挫折时,能以“无为”的心态与自己和解,以“无为”争取更大的“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