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井荷风看来,夏之声,是木屐踏过夏夜板桥的回荡声,是骤雨打在油纸伞上的滴答声,是晚鸦掠过黄昏新月的啼叫声,也是旅行人站在大河边招呼渡船的吆喝声……
我觉得,荷风要写的夏之声应当还有很多,比如蛙声、蝉唱,比如蝈蝈、纺织娘的低吟……这些夏天昆虫都是出色的歌手。它们所唱的夏歌,虽比不上百鸟的婉转,但自有它们独特的音韵与情趣。所以,夏虫的鸣唱,在我看,理应是具有象征性的夏之声。
每年,当夏天来临时,我总会留意关注;蝉,究竟是从哪天开始亮声的?然而,总是在天气日渐变得闷热起来时,忽然有一天,蝉,就在窗外的绿荫丛中“知了—知了”地高声鸣唱了起来,这意味着夏天已真正来临了。夏日晴空,总是一碧如洗,那种深邃的湛蓝,常常吸引我走向郊野,走进浓荫笼罩的湖畔林中。那里才是蝉们的快活世界,或者也可说,是蝉们自由竞唱的夏日舞台。
也不仅仅是蝉们的快乐,在散发着植物芬芳和泥土清香的林子里静听蝉唱,也同样是我的赏心乐事。是呀,谁能忽视那一片蝉声呢?此时,日正当午,林间回响着有节律的蝉唱,林外是炙热大地和辽阔天空。在高亢的蝉声中,我透过枝桠仰望湛蓝得像海洋的远天,真想唱支歌来赞美这夏日风光。我猜想,大概蝉也是如此想的吧?所以,从早到晚,它们总在不倦地放歌,知了—知了—地,阳光越炽烈,蝉声越激昂。真可谓“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
有时候,我也会循着蝉声去探寻鸣蝉,看看它们到底栖身在哪一簇枝叶间。但往往是“听来咫尺无寻处,寻到旁边却不声”,不知道那些藏身在碧油枝叶里的蝉们,是真心想做高逸的隐者,还是担忧我探望的动机?令我颇为费解的是,既然它们要深藏踪迹,又何必来激情高歌呢?或许,正如泰戈尔说的那样;“夏,给了蝉以美好时光;蝉,报答夏以美妙歌唱。”的确,在四季当中,蝉,能无忧享受生命时光的,也唯有夏天。它们能不热爱夏季的日日夜夜吗?所以,蝉们热情讴歌的夏之曲,才会动听如妙音、热烈似颂歌。
自然,在夏日里,能够和蝉鸣媲美的还有蛙声。诚如韩退之所说的那样;“蛙者,物之善鸣者也。”不过,要完全感受到蛙声的魅力,还应在盛夏的日子里。虽说在惊蛰之后,在杏花春雨的江南水乡,已能听到咯咯的蛙唱,但此时的蛙声还单薄得很,还缺乏气势。事实上,蛙声的动听处,还在于它们的齐声合唱,或是彼此间的答唱。这一点也可从“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或是“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诗句中来体会感知。
想起三十多年前,在我家旧居附近,还有着不少田野、河塘、灌丛和竹林,因而,在炎炎夏日里,也常常能听到青蛙的歌唱。有时候,站在窗前或阳台上随意眺望,但见,数户人家,几株垂柳,飘几声蛙鸣,即现一帧水墨斗方;再看,一叶扁舟,半湖莲荷,伴几声蛙唱,就成一幅水彩小品,那景致真是闲逸滋味得很。
而在雷雨过后的夏夜,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此时,万物湿润,地气怡人,在微微夜风中,远近的蛙唱,此起彼落,溅起星星满天,舞动萤火数点。当夜深人静时,悠然躺在竹席上,在咯咯的蛙声中,一边默诵古人诗词,一边遐想美好未来,在切身感受这般美妙的意境时,有谁不会陶醉呢?是的,夏夜里的蛙声,是很有诗情画意的。我喜欢倾听这种趣味无穷的夏之声。
说到纺织娘和蝈蝈的夏歌,虽没有蝉鸣的嘹亮,也缺乏蛙声的气场,但也同样优美动听。还记得小时候,每到盛夏日子,我总会缠着外婆去菜场,从外地人挑来的夏虫担上,买两只连着篾笼的纺织娘和蝈蝈带回家。纺织娘,多诗意的名字哪。且不说它的歌声,单凭它秀气的样子,就足以让我兴高采烈了。每天听着它‘纱啦—纱啦’地欢欣歌唱,我也满心地欢喜。但我也为长久歌唱的纺织娘担心;它不累吗?相比起来,还是壮实的蝈蝈更叫我放心一点。尽管蝈蝈的样子没有纺织娘的美丽,它傻傻的歌声也比不上纺织娘的悦耳,但蝈蝈并不会因此而停止歌唱。我很喜欢蝈蝈这种憨实的样子,看着它,每天随着纺织娘的歌声,也‘蝈蝈—蝈蝈’地高兴歌唱着夏之歌。蝈蝈的声音,尽管听起来有点愣愣可笑,却也正因此而讨人喜欢。听外婆说;蝈蝈这名字的来历,就是因为它呆呆可爱的声音。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这些美妙的夏之声,如今已很少能听到了。甚至,还有相当多的孩子,除了在书本上,还没有真正看到过这些会唱歌的夏天昆虫。比如蝈蝈,比如纺织娘…… 所以,若要对他们讲夏之声的故事,收获不到他们的惊喜和快活也是必然的。事实上,我也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些妙趣的夏之声了。但尽管如此,我依然希望,能有机会在夏日里,再次听到这些有着美好回忆的夏之声。
是啊!一年四季中,最富有故事、最饱含情趣、最值得留恋的季节,就是这阳光炽烈的美好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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