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反三晋同盟形成
三晋团结一致,就好像是从晋国脱胎出来的三个混世魔王,任谁都招架不住。他们向东、向南将齐、楚两国打的落花流水,中原的郑宋两国在韩魏的侵逼之下苟延残喘,再也没有了壮大的希望,而西方的秦国被魏国吊打毫无还手之力,北方的中山曾一度被魏国所灭,燕国此时尚且弱小,也不是三晋的对手。可以说在这个时期,三晋就是整个中原的主宰。然而物极必反似乎是这个世界运行的不二法则,当三晋的威势达到顶峰之后,由盛而衰也就成了必然。
首先是外部的压力开始形成。
公元前405年的廪丘之战,齐国丧师三万,后又被三晋攻破长城,直逼临淄。公元前391年的榆关之战,楚国北上所倚仗的主要将领鲁阳公、平夜悼武君、阳城桓定君、三执珪之君全部战死,楚军精锐尽丧。秦国被魏国封锁在洛河以西,情势比春秋时期更加局促。三晋急剧扩张的势头让齐、楚、秦这样的强国,都感到深深的绝望。
而从中原利益的角度来看,三晋却退三国之后,牢牢地掌控着他们进入中原的通道,使得中原仅存的郑、卫、宋也落入了三晋的控制,别国根本无法染指。天下最肥沃的土地都被三晋分割殆尽,怎能让人不着急上火?
于是围绕三晋的三国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抵御三晋的兵锋,从而形成了以楚、齐、秦三国共同遏制三晋扩张的国际同盟。于是就有了秦国攻打韩国宜阳等六邑,进逼武城,齐国攻取了魏国的襄阳的一系列事件。
另外,三晋的强势使得各国都备受欺凌,也让他们都开始认真地思考,在过去的几百年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都始终不能与晋抗衡。为了解决这些难题,他们不得不以三晋为师,任用法家人物进行改革。楚国的吴起改革,秦国的商鞅变法,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酝酿出来的。这一系列的历史事件,将列国彻底从春秋时期的政治格局中拉了出来,一个新的激变的时代即将来临。
因中山归属引发的赵魏矛盾
然而就在这个新时代来临的时候,三晋内部却出现了分化。公元前391年的榆关之战,原本是为了报复五年前楚侵晋郜地一事的,这场报复一直拖延到五年后才开始实施,且赵国缺席了这场战斗,可见三晋之间的联盟关系已经出现了松动。公元前389年,魏武侯与齐、楚、卫在浊泽会晤,经魏武侯向周安王请求,册封田和为齐侯,标志着田氏代齐的最终完成,也标志着魏国试图脱离三晋的联盟,开始在外部寻找盟友了。这似乎是晋国寡头政治酝酿出来的必然逻辑,三晋和睦团结的局面维系了五十多年后,也就成了强弩之末,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这一切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三晋之间的矛盾的萌芽恐怕是早已有之。早在瓜分智氏封邑后不久,因为赵氏多分割了十邑,引致韩、魏的不满,他们就联合了齐、楚等国,准备攻取赵地。赵无恤很是忧心,便将早已罢官归耕的张孟谈找回来。张孟谈回国后,将他的妻、子分派各国,使得四国离心,瓦解了四国伐赵的同盟。
另外《战国策·魏策》中也说,在魏文侯时期,韩、赵两家又闹别捏,他们分别派人去联络魏国攻伐对方,魏文侯都以与对方为兄弟之邦为由,拒绝了出兵的请求。两国本来都对魏文侯很是气恼,但听说了魏文侯的初心后,便又心悦诚服,两君相携一起朝见魏文侯,使得魏文侯成了三晋之长。
但到了《中山策》里,魏文侯便又有了另外的一个面貌。三家分智氏邑后,中山大概成为赵国属地,魏文侯很不满意,便想分割中山之地。赵氏谋臣常庄谈建议赵氏宗主娶魏文侯的女儿公子倾为正妻,并将其封到中山才打消了魏文侯的念头。
按照这个说法,中山大概也因此独立了出来。但关于中山国的这段历史,史料上记载的很是混乱,其前因后果我们也很难理清。大概到公元前414年,据说又有一支出自王室旁系的中山武公,趁赵、魏互不相让的机会占取中山,又给了魏文侯以伐灭中山的借口。
魏文侯取中山,需向赵国借道,赵献侯本来想拒绝,但大夫赵利认为魏与中山之间隔着赵国,即便是攻取了,也不能长期占有,最后占便宜的一定是赵国,因此建议赵国纯粹以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这件事就好了,这才让魏国占领了中山。
三晋之间的这些矛盾,在外部局势不明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直接冲突。但当他们击败了周边的强国,特别是三家被册命为诸侯后,其身份也就从晋国的三卿,演变成了各自独立的政治实体,彼此的利益冲突便开始凸显。
而这种利益冲突的第一个表征,便是赵、魏两国在中山事务上的矛盾。中山原本是赵国的囊中之物,但却被魏国强取,赵国虽然一时忍让,但终究还是会主张对中山的控制权,这个矛盾的爆发是迟早的事情。
战略转向诱发的利益冲突
另外,由于秦国生产力落后,土地开发程度不高,魏国攻击秦国实际上是一个高投入、低产出的赔本买卖。再加上魏国本部多山,缺乏稳定的粮食供应基地,也无力支撑长期的对外战争。因此当其推进到洛河之后,便开始修筑长城,停止了西进的步伐,转而开始经营东部的飞地。这块飞地与卫国、宋国接壤,是早先商王朝时就已经充分开发的地域,是赵国与齐国,乃至于与楚国争夺的焦点。魏国的加入,就使得这片区域的冲突更加白热化,自然也就加剧了魏、赵之间的矛盾。
在这一时期,三晋的都开始了南移东进的步伐:赵国将其都城迁到中牟,后又改迁邯郸;韩国定都阳翟,灭郑后迁都新郑;魏国后来也将都城从本部的安邑,迁到了东部飞地的大梁。三晋齐聚巴尔干半岛,开始争夺天下粮仓,彼此之间的矛盾也就无法避免了。原本分工明确、互相协作的联盟关系,就变成了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敌对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晋阳之战后留下的炸药桶,那便是三晋互相之间犬牙交错的领土可能诱发的争端。三晋的领地是从原来的封地上扩展而来,并非自然扩张形成的结果,因此各国的土地都不是整体,而是由若干个飞地拼凑而成的。
如果是春秋时期都鄙制下的国家,人们没有领土意识,只要占据了一个个的都邑,就算领土被分割成若干块,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战国时代恰恰是一个领土意识形成的时期,领土国家的战略纵深对于一个国家的安全发展意义重大,这就使得三晋天然有一种想要把土地合成一个整体的冲动。
而若要达成这个目的,要么是和平交换,要么是武力掠夺,没有第三条路径可选。然而和平交换土地,这是违背人性的童话,人们往往容易高估自己已有财富的价值,低估他人财富的价值,很难形成自愿的平等交易。而土地的价值本身也是无法用单纯的数字来估量的,就比如韩国的成皋,若但从经济价值上考量,或许一文不值,但若从战略价值上考量,就等于整个郑国。和平的土地交换,即便在是三晋和睦如一的时候都无法实现,当三晋关系出现裂痕的时候,自然就更加困难了。因此三晋后来土地交换的形式,基本上都是通过武力解决的,以战争获胜者拥有的绝对发言权,迫使战败者割让土地来实现土地的置换。
三晋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利益纠葛,要比其他诸侯之间的矛盾要复杂的多。从这个角度上看,晋阳之战实际上是一场没有完成的战争,其遗留的问题几乎贯穿了整个战国时期,直到三晋灭亡都没能彻底梳理清楚。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现象,在战国中后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秩序的主要逻辑,便是原本亲密无间的这三个冤家在互殴,而秦、楚、齐、燕四国的主要任务是围着看热闹,偶尔也插手帮着他们打打架。三晋就这样在互相的消耗中折损了元气,而一直被晋国欺压,后来被魏国放弃的秦国,却在西部边陲悄悄地捡起了魏国丢下的东西,开始了富国强兵的道路,直到最后吞并六国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