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号称专业是读金庸的六神磊磊来到深圳，做了一个名为《你未必读懂了的金庸故事》的分享，笔者幸得好友相助弄到了一张票。现场的金庸迷真不少，还有从北京飞过来的。后来有位观众提问时说，自己是因为吃了鸡蛋又想看看下蛋的鸡长啥样所以来到现场，笔者跟这位观众的心情一样。六神幽默地说“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失望”，现场笑成一片。整个分享都很轻松愉悦，一份属于金庸迷的愉悦。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鸯”，六神没有单独对哪部武侠小说做解读，而是串起来讲了三个故事，三个笔者之前的确不懂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体制的逆袭。
从北宋的小政府、大武林开始讲起，以《天龙八部》为例，此时武功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明教的乾坤大挪移，武当太极拳，这些赫赫有名的武功跟体制完全没有半毛钱关系，即便是大理段式的六脉神剑也不在皇宫，而是藏在天龙寺里，即便大理皇帝想习此武功，也必须先落发出家。这个时期，国家的战和，天下的兴亡，可由个别厉害的侠客决定，侠客的力量可谓笼罩一切。也有侠客为体制做事，比如西夏国雇佣了四大恶人，但他们基本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可以走人，总之精神十分独立，行动非常自由。这种独立造就了一时的武学奇观。
到了宋元之际，以《射雕英雄传》为例，武林开始变化，侠客开始热衷为体制做事，比如沙通天，彭连虎，欧阳克等一大批武林高手开始帮着完颜洪烈做事，就连西毒欧阳疯也是，但他的武功还是被忌惮和尊重的，他本人也依然是自由的。而此时的侠客也可以调侃体制，比如洪七公会去皇宫偷鸡吃，但侠客们已经不能左右天下大事了，即便是郭靖和黄蓉如此武艺高强，也无法守住襄阳城。
而到了元朝，以《倚天屠龙记》为例，习武之人开始完全依附体制的趋势，江湖一流高手沦为下人，比如赵敏手下高手如云，却对她言听计从。当然，多数侠客还是逍遥于体制之外，明教，武当，少林，峨眉等大派仍可独居一方。而在《笑傲江湖》（六神说有证据这部小说是以明朝为背景的）里，大家仍然不认为做官是个好路子，刘正风金盆洗手想做个小官自称此举乃“自污”，也招致了众人的非议。
到了清朝，以《鹿鼎记》为例，侠客沦为家丁，朝廷大手可以伸向整个江湖。六神还幽默地总结了此时江湖绝顶高手的命运：洪教主成为独辟一处的村长，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奔波半生碌碌无为，神拳无敌归辛树是毫无判断力的u型锁大侠，一剑无血冯西范沦为富二代的打手，独臂神尼则不知所云。而最有权势的人是大清皇帝康熙，甚至体制末流人物也敢于无视民间大侠。
第二个故事，帮会的堕落。
六神说金庸小说是帮会的堕落史，以丐帮为例，射雕里的丐帮可以抵住巨额财产的诱惑，抵制朝廷的拉拢，奉行“不使银钱购物，不与外人同桌而食，不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的帮规。到了明朝的《倚天屠龙记》，乞丐成了大爷，欺压百姓、吃饭不付钱成了常事。早期的丐帮，长老大多数是好的，帮主绝对靠谱，而到了清朝，丐帮把众侍卫当成了至交好友，帮主居然会对一个大内侍卫言听计从。
第三个故事，武学的没落。
在北宋的《天龙八部》，最好的武学藏在各大图书馆里。慕容氏的还施水阁，逍遥派的琅寰玉洞，少林寺的藏经阁，都典藏了大量武学经典。慕容氏以慕容博为代表，属典型儒家积极入世的武学，宣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由于太极端，很快便没落了。
逍遥派是道家的代表，道家武学兴盛的时间很长，但逐渐趋向柔软和无为。全真教一度被誉为“天下武学之总纲”，黄裳所做的《九阴真经》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而后老顽童又创建了天下至柔的空明拳，道家武学到了张三丰的太极拳，则显得更加圆润，完全没有了菱角。《九阳真经》中的“他强任他强，清风付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已然没有了任何侵略性。而到了后期，武学的至高点被一群阉人拿下，“欲练此功，必先自功”，东方不败，岳不群，林平之都是通过抛弃男性特征而习得盖世武功的。六神称，此时江湖上不再有伟大的武功，只有伟大的公公。
体制的逆袭，帮会的堕落，武学的没落，被六神串讲得生动有趣。我举手想问的六神，讲了这三个方面，那情感方面有什么变化趋势呢？因为觉得几部小说下来，情感也呈现边缘化、庸俗化的特点。射雕神雕里，爱情占据了绝大篇幅，且真爱是纯粹的，唯一的，超越各种世俗标准而在的，且男主角大多是有责任有担当的，比如《天龙八部》中每个主角也都有或曲折浪漫或伟大的爱情故事。而《倚天屠龙记》和《笑傲江湖》里的男主角则在爱情中经常感到迷茫，会被各种因素左右。《鹿鼎记》就不用说了，什么真爱、唯一都不再被提及，一个油腔滑调的花心男主则坐拥七个老婆。可惜现场太火爆，笔者举断了手也没有获得提问的机会，不过六神的这几个故事真是让人脑洞大开，让恨不得去多读几遍金庸小说。
六神说，一种文学形式会存在于特定的时代，武侠小说很难再兴盛起来，那满座的男女老少对武侠兴趣岂不太过时？又有何意义？也许正如陈平原在《千古文人侠客梦》说，自己是做不成侠客了，但每每读到侠客们行侠仗义的故事会有一种“过屠门而大嚼”的意味。陈老师的这本书是我在大学期间读到的，我所以一直记得这句，是因为“过屠门而大嚼”，形容的真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