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第137片梧桐叶坠落在记忆交易所的铜制门牌上。玻璃罐里漂浮的记忆结晶泛着微光，像无数个被揉碎的黄昏。门铃响起时，我闻到了风里裹挟的铃兰香水味 —— 和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一模一样。
"我想删除一段记忆。" 女人的声音浸着霜，黑色大衣下摆还滴着秋雨。她摘下墨镜的瞬间，左眼角那颗泪痣像颗凝固的血珠，让我指尖一颤。数据库在视网膜上自动检索：林晚，27岁，小提琴教师，过去三年间访问记忆交易所12次，每次都在咨询台停留17分钟却从未交易。
"删除记忆需要等价交换。" 我调出泛着冷光的交易契约，钢笔尖悬在 "记忆类型" 栏迟迟未落，"要舍弃的，是快乐的片段，还是痛苦的回忆？"
"初恋。" 她指尖划过桌面，留下一道淡金色的光痕 —— 那是记忆即将离体的前兆。我忽然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纹身，扭曲的莫比乌斯环里嵌着半枚指纹，和我锁骨下方的印记严丝合缝。
记忆交易所的规则在喉间发烫：交易师不得参与客户记忆，不得泄露自身记忆。但当她开始描述第一次相遇时，那些被我亲手封存的画面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 ——
2018年的梅雨季，音乐学院后巷的旧书店。我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记忆病理学》，穿白裙的女孩抱着琴盒撞到书架，肖邦的《雨滴》琴谱混着霉味的阳光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她抬头时，泪痣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这本书讲的是，人类大脑会不断篡改记忆来自我保护，是真的吗？"
"是的。" 我听见自己说，"比如现在，我会把你的样子刻进海马体，让每个雨天都变成你的颜色。"
玻璃罐里的结晶突然剧烈震荡，金色光痕在林晚手臂上织成蛛网。我猛然惊醒，发现钢笔已经在契约上戳出破洞，墨迹晕染成七年前我为她设计的情侣纹身图案。
"楚离先生？" 林晚的声音带着疑惑，"您... 见过这个纹身吗？"
交易所的警报在耳朵里嗡嗡作响，提醒我快要触碰到记忆的禁区。但她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正在渗出微光，那是记忆即将被剥离的信号。我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相贴的瞬间，属于我的、被删除的三年记忆如潮水倒灌 ——
我们在顶楼天台挂了108盏星星灯，她穿着我的白衬衫拉《星空》，琴弓扫过弦时惊飞了停在谱架上的蝴蝶；她发着 39 度高烧还坚持练琴，我把退热贴剪成音符形状贴在她额头；还有那个暴雨夜，她举着被雨水浸透的录取通知书，说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的全额奖学金是我们的未来。
我突然想起在记忆交易所签合同的场景：为了给妈妈凑够天价医药费，我把和她恋爱的所有回忆都卖了，只在身上留了个指纹形状的纹身当凭证。原来这三年她总来这里，是想找回被我亲手删掉的感情。
"等等！" 我按住正在抽取记忆的扫描仪，结晶里浮现出我们在旧书店初遇的场景，她的白裙正在被金色光痕蚕食，"你知道删除初恋记忆的代价吗？以后每当你拉《雨滴》，心脏会像被切掉一块；看到梧桐叶飘落，会突然泪流满面却不知道为什么。"
林晚怔住了，指尖还停留在扫描仪的启动键上。玻璃罐里的记忆结晶开始分裂，一半是她在琴房练琴的剪影，另一半是我在交易所签署契约时的背影。原来她的初恋记忆里，一直藏着我卖掉记忆的真相。
"你以为我是来删除记忆的？" 她突然笑了，泪痣在灯光下像颗湿润的珍珠，"我是来赎回你的记忆。" 说着，她从大衣内侧掏出一个布满裂痕的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半片残缺的记忆结晶，正是七年前我卖掉的那枚。
警报声突然变得刺耳，交易所的黄铜招牌开始变软融化，窗外的梧桐树居然倒着长，飘在空中的落叶全飞回了枝头。这是记忆开始倒流的迹象，当两个人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到一起，现实世界都会跟着变形。
我看着林晚手腕上的纹身渐渐完整，莫比乌斯环终于闭合，而我锁骨下方的印记正在发出微光。她凑过来时，我闻到了七年前那个雨夜的味道 —— 混合着铃兰香水和旧书油墨的气息，是我海马体里最顽固的记忆锚点。
"其实每次来这里，我都在等。" 她的指尖划过我手背的纹路，像在拉一首无声的小步舞曲，"等你看着我的眼睛，记起我们曾在星空下说过，要做彼此永远的记忆锚点。"
突然，扫描仪亮起刺眼的光，玻璃罐里的记忆晶体 "噼里啪啦" 全碎了。金光四射中，我好像看见好多不同世界里的我们：在伦敦的泰晤士河畔拥吻，在旧书店的阁楼里堆记忆瓶，在交易所的废墟上重建星空灯。而眼前的林晚，正用她完整的回忆，一点点把我弄丢的过去拼起来。
刺耳的警报声停下后，交易所的招牌又变回古铜色，梧桐树叶子打着圈儿往下落。林晚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两颗亮晶晶的记忆晶体 —— 一颗存着她的初恋，一颗藏着我最初的心意。两颗晶体慢慢融成了一个永无尽头的环。
"这次换我来交易。" 我调出全新的契约，在 "记忆类型" 栏写下 "未来"，"用我余生所有的新记忆，换你不再害怕失去。"
她笑着按下指纹，两枚纹身终于重叠成一个完整的环。窗外的风带来了第一缕星光，而我知道，这次我们不会再弄丢彼此的记忆 —— 因为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存在于海马体里的数据，而是当你看着对方的眼睛时，心脏突然漏跳的那半拍，是无论删除多少次，都会重新生长出来的，属于彼此的心跳密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