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参加过一个国际华文学术研讨会,我是搞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对华文文学只能说是敲边鼓,但是受朋友的邀请去参加这个学术会议。
听了会议的发言以后,我作为一个相对的局外人倒发现了他们身处其中的著名学者以为已经解决了,但其实还留着好多疑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华文文学。
华文文学到底应该研究什么?在华文文学研究者看来,这好像不成问题,那就是华文文学啊。但是我发现华文文学研究者有很多都是把华文文学当成是现代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来研究。
在现代文学界当中,也有一些著名的学者提出,中国现代文学要扩大版图,其中一个重要的方面要吸收海外华文文学,把它纳入到现代文学史的体系当中。认为凡是中国人在海外写的作品,都应该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组成部分,甚至是中国人在海外用英语写的这个作品,他们是华裔,也应该作为现代文学史的一个有机构成。甚至海外、老外、外籍人士用中文写的,华文写的都应该作为现代文学研究的对象。
我就觉得这个主张存在一个问题,首先它会引起国际的一种争议。因为我去过新加坡、马来西亚,我发现新加坡马来西亚对华文采取了一种实质上的遏制的政策。新加坡的国语不是华语是英语,我当时感觉到难以理解。
新加坡公民主要以四大族群来区分:其中华人(汉族)占人口的74.2%,新加坡的官方文字为英文,因此公函、商务往来和其他经济业务性质的书信通常以英语为主。
75%以上的华人,一个社会它的官方语言不是华语而是英语,反映出它对华人意识的某种介意。但是后来一想我理解了,假如说新加坡马来西亚,华人占有相当大比例的一个国家,华人把自己理解成是中国人,那它作为一个国家,我想它的存在就面临重大的挑战,所以就有一个问题,假如我们中国现代文学史把新加坡的华文文学、马来西亚的华文文学、东南亚的这些国家的华文文学,纳入到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构成当中,就面临一个国际的纷争。讲个玩笑话,不引起他们的抗议才怪呢。
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做的好事,但放到国-际政-治的大格局当中,它会带来严重的国-际的纷争。所以华文文学应该研究什么?不能把它当成中国文学来研究,华文文学家如果说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它既不是一般的外国文学,肯定又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中国文学,那它是什么文学呢?既不是中国文学又不是外国文学,我的理解它就是华文文学或者说是海外华文文学。
华文文学研究的是海外华文文学
既然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它应该有即区别于其他外国文学,又不同于我们理解的中国文学的独特的研究对象。
当然我不能专门来谈这个问题,但是一个主要的意思可以讲清楚。我觉得华文文学研究,它应该是华人移居国外以后,在不同的文化圈当中来处理居住地的文化跟中华文化之间矛盾冲突的一种经验。也就是说要表现他们在身份认同困惑当中,怎么样通过这种文化的取舍找到自己落地生根,开花发展的这么一种人生的经验。这是中国文学没有的,也是一般外国文学没有的,是海外华文文学基于他们自身的艰难的人生探索,才具有的一种历史的经验。海外华文文学表现的重点是这个方面,我们的研究也应该把它作为一个重要的主题,这就是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什么的问题。
我回来以后准备写一篇文章,再三思考以后,取了一个比较时尚的题目:《3W:华文文学的学科基础问题》。什么是3W?第一个W它表现的什么?我刚才也讲了,就除了表现什么,还有是华文文学由谁来研究?研究谁?也就是who whom?这个3W实际上涉及到我对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作为一个学科来讲一些基本问题的思考。
这在海外华文文学学者队伍当中,他们没有非常明确的意识到,倒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想到作为学科独立,这个基本问题必须解决。你不能跟中国文学混同起来,你也不能简单的等同于外国文学。
我把这个文章写成以后,投给了一个刊物。不过半个月以后它没有给我回复。倒接到了另外一个刊物编辑的约稿,说陈老师有没有合适的文章?我想到这个稿子半个月没有回应。就说那行吧,我就交给了另外一个刊物。其实是我做的不对,因为一般的刊物的审稿至少是两个月。人家半个月没有回应我就它投,从某种意义上讲不妥。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以后,原来这个刊物的编辑主动打电话给我,说这个文章准备要发表了。我大吃一惊,觉得很不好意思。我说对不起,这个文章已经投给别人了。但显然是我的错误,理不直气不壮的。当然这个编辑是朋友比较理解,他说那你能不能给我写一篇文章?我随口讲,因为气短心虚我说那行啊。
电话搁了以后我就很后悔,怎么能随便说,能够答应再写一篇关于海外华文文学的这个论文,我又不是专门搞这一行的,我感到很后悔,所以当天晚上我就到东湖那里去散步,苦思冥想怎么样去解决这个问题?在散步当中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也就是说我找到了一个新的角度,这个新的角度跟我原来的文章的论题是有关系的,但它转变了一个方向。
当时我想到的是,既然海外华文文学作为独立的学科,不同于中国现代文学,它有自己特定的研究的对象与范围,那么合乎逻辑的就是它同样应该有自己属于学科特有的一种研究方法。产生这个想法以后我非常高兴,也就是说灵感闪现了,找到一个恰当的角度,我就考虑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方法论的问题。
因为我感觉到我们现在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队伍,有许多都是从现当代文学学科分流出去的。他们遵循的一个基本的思维原则就是传播。
海外华文文学是从中华母体文学中传播出去的,他们总是寻找海外华文文学跟中国文学之间的精神艺术的联系,找到他们表现的内容表现的形式,跟中国文学经典的一种关联。
它强调的是海外华文文学,用通俗的话讲,你这样写那样写,那是从我们中国文学当中学过去的。找到许多例子,采用一种比较的方法,来论证是中国文学的一个传播的结果。
中国文学是以汉民族文学为主干部分的各民族文学的共同体。有数千年悠久历史,以特殊的内容、形式和风格构成了自己的特色,有自己的审美理想,有自己的起支配作用的思想文化传统和理论批判体系。《中国文学史》
我就感觉到这里面有一个中国文学中心主义。我姑且不说是大国沙文主义吧,但是有一种中国文学中心主义,把海外华文文学视为中国文学母体的一个派生。我就感觉到这么一种研究的思路,它是中国现代文学学者不自觉的所坚守的,但是它对海外华文文学来讲不平等。
我为什么一定说是你的一种翻本?是向你学习的一种结果。我想这个研究方法必须有一种自觉的调整。怎么调整?我就想到了另外一种范畴,就是交流,交流是双向的,不是从一个原点到另外一个点的传播,而是双向之间的相互的影响,这更能体现现代中国人,整个世界所坚守的一种现代人应该有的一种姿态,是一种文化多元主义,不同文化平等交流的思想的体现,更能够尊重华文文学自己的独创的价值。
想到这一点,我找到的角度更明确了,题目也就出来了,我的题目是《从“传播”到“交流”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基本模式的选择》,就把它上升到一种研究的基本模式,一种基本的态度,一种基本的价值选择。从我们以前坚持传播这个基本的思路转变到交流的方式方法当中来。强调在交流当中既有中国文化对华文文学的影响,但同时也有海外华文文学反过来对中国母体文学的一种影响,这其实已经被现代文学的发展所证实了。
大家都知道的海外著名的华裔作家严歌苓,像《小姨多鹤》等等这些作品都纷纷被改编成电影在中国央视热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北美的华裔作家他们的作品有许多都在中国大陆出版,对中国文学、当代文学、当前文学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就是一种双向交流的结果,体现的是一种平等的观念。我们的研究要正视文学的新的发展,而不能老是片面的觉得海外华文文学仅仅是中国文学的一种翻本,是一种传播的结果。
我就把这个意思整理成一篇文章,思路一明确,角度一找到,写作就很快。我记得大概就写一天多一点时间,写成这篇文章,最后交给《华文文学》这个杂志发表。我上面讲的就是我在研究的过程当中,要寻找一个新的角度,当这个角度明确以后,论题也就浮现出来。而这个论题本身也具有一种逻辑的力量,让我按照它的指引去思考更具体的一些问题,展现更丰富的一种思考的内容。我想,讲的神秘一些这是一种灵感一闪,但是实际上它是一个艰苦的探索的结果。(文章中的“我”是陈国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