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饺子
起初,我是一团模糊的意识,我感到自己很大,大到包含着一切,我可以用各种频率的振动而存在着。慢慢的,我隐约感受到别的振动,我开始调整自己的频率想要靠近这股振动中的能量,一探究竟。于是,开始习惯用一种舒服自在的特定频率存在于此。渐渐的,我意识到,自己是一树繁花,被外界称为辛夷花。我有了感知,可以听见,看见,闻见,可以感知到时间的流淌。每到农历二月,我便开出紫色的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有一袭白色会坐在我的根部,让我感到温暖,他喃喃自语,似是再同我交流,我虽听不懂,却也觉着欢喜舒畅。就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我仿佛被抽离了出来,脱离了本体,一瞬间,我的意识越发明晰,我成为独立的个体,幻化成为有人形的花魂。我明白:当我开始贪恋那股温柔的时候,就有了欲望,想要体验人间种种滋味。那缕温柔名叫王维,我是他辋川别业里的一棵辛夷花,我四周有很多会开花的树,艳绝的桃花,灼灼其华;雪白的梨花,如雪簌簌;娇柔的樱花,天真烂漫。而王维独爱依靠我身下,有时候喝茶,有时候吟诗,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做,静静地待我开放又落下。我迷恋上那种幸福的感觉,我也学着他穿一袭白衣,将长发挽成一个发髻,簪上一片淡紫色的辛夷花瓣,素净雅致。每每夜深,我就在院子里漫步,踏寻着王维平日的活动轨迹。有时候,我会拿起凉亭里未及收拾的茶盏,偷偷品尝杯中残茶。这一切让我觉得幸福而满足。直至一日,夜深月静,我又出来玩耍。我跟隔壁的的桃花姐姐聊天,又与地上小草妹妹嬉闹,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一人注视已久。我刚想迈步凉亭寻盏茶喝,一回首与那人四目相对,王维,他不惊不扰,就那样站在不远不近处,风姿郁美。月光洒落在他消瘦而沧桑的脸上,映衬出动人的轮廓。我知他已四十余岁,可是却感知到他的灵魂依旧灵动飘逸,仿若少年。我问:“十三君,可知我是什么?你,不害怕?”王维淡然一笑:“我自幼跟随母亲读经礼佛,自知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你即不以人自居,那必定仙子无疑。”我失笑:“我非仙非神;我乃花魂一缕,正是你日日相对的辛夷花树孕化而成。”王维并不接话,反而问道:“花子可有名字?”我歪头思索:“辛夷难道不是我名?”“花子既已成人,那就遵循了世俗罢,唤你红萼可好?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自顾念起诗……“红萼!美极,美极!感念十三君赐名,红萼不胜欢喜。”我心中似有千只蝴蝶翩翩起舞,实属美妙滋味。“白日从未遇见,红萼仙子是否只可晚间现身?”“并非,恐是白天现身惊了公子,红萼爱慕公子才华,每每听见公子作诗,心生欢喜,只想夜间出来,体验公子素日种种,便已知足。”王维从来都是才华高,颜值好,少年起始就不乏爱慕者,但听见如此赤裸裸表白,还是不禁脸色微微一红:“红萼果不是世间娘子,言语如此率真,恐似是庄周梦蝶,我此刻身在梦中吧?”我噗嗤一笑:“十三君,明日夜幕,再来这辛夷树下寻我,我们一同倚树吃茶如何?”很多个夜晚,我们都在一起或赏月,或听雨,或漫步,或作诗品茶。王维性子喜静,有时候即使相对无言,但与他一同听微风,听蝉鸣,听花落,听雪飘,都是极其享受的时光。我曾问他为何不再娶妻?他说红尘纷扰,已尝试过人间情爱,何苦无端让自己再生牵绊?往后余生,在这辋川别业中,寄情山水自然,岂不逍遥?此后的时光里,他与挚友裴迪共作《辋川集》,常常会把他们的诗作念与我听,我恍惚觉着也真正为人活了一场。春去秋来,四季往复循环,十三君也日渐衰老,清瘦的身躯藏在宽大的衣袍里,我不禁心中隐隐忧伤。我知道他作为一个人,即将走向人生的终点。他也似是明白,常常宽慰我:“这天地万物都遵循规律,从自然中来,也将归于自然。缘起缘落,顺应便是。”可我只是一树辛夷,修不得他的境界。一日夜深,有人唤我,声音轻盈空灵,只见十三君白衣翩翩,一幅少年模样:“红萼,我似是褪去一件沉重的衣裳,轻松得很。我要去更远的地方游玩,你可愿与我同行呀?”我微微笑道:“自是极好!”回首望去,想跟树干作别,竟是一片虚无!我豁然:原本就没有什么花呀!有了赏花人方才有了花,花本就开在赏花人心中,是赏花人赋予花朵生命,他们本就是一体,跨越时空,穿越生死,终归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