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689—740),名浩,字浩然,号孟山人,襄州襄阳(现湖北襄阳)人,世称孟襄阳。因他未曾入仕,又称之为孟山人,是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 孟浩然生当盛唐,早年有志用世,在仕途困顿、痛苦失望后,尚能自重,不媚俗世,修道归隐终身。曾隐居鹿门山。40岁时,游长安,应进士举不第。曾在太学赋诗,名动公卿,一座倾服,为之搁笔。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招致幕府,后隐居。孟诗绝大部分为五言短篇,多写山水田园和隐居的逸兴以及羁旅行役的心情。其中虽不无愤世嫉俗之词,而更多属于诗人的自我表现。 孟浩然的诗在艺术上有独特的造诣,后人把孟浩然与盛唐另一山水诗人王维并称为“王孟”,有《孟浩然集》三卷传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以为孟浩然是一个以山水田园为乐的不世出之人。
毕竟连李白都为之倾倒,“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困了累了,就“春眠不觉晓”;想喝酒了,朋友就经常“邀我至田家”;想来场走就走的旅行,就“烟花三月下扬州”……
但每多了解一些,就越发明白,果然天地为局,众生为棋。每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
大唐开元十六年(728年),40岁的孟浩然,第一次来到了长安。在遍地是诗人的大都市里,向来自信满满的他,心情有些沉重。老家襄阳的人都知道,曾经一句“文不为仕”,他被视为异类。而今,他自食其言,为了给家人一个交待,还是来长安参加了科考,然而,又落榜了。
离家时,母亲、弟弟、还有他那仍然没有名分的老婆孩子都满含着期待,他若这样回去,该以何颜面?
他想回去,可理智又告诉他,哪怕还有一线机会,他都该留在长安。
花落草齐生,莺飞蝶双戏。
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
——孟浩然《清明即事》
眼看花开花落,草长莺飞,连蝴蝶都已成双成对,前路茫茫的他,只能在客栈的大堂里,以茶代酒,回忆往昔。
他问自己:
曾经罢考私奔都不犹豫,
怎么就走到了去留两难的境地?
长安五年(705年),对于李唐王朝来说,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年份。
这年正月,以宰相张柬之为首的朝廷要员,发动兵变逼武则天退位,李氏江山匡复,改元神龙。
对于远在襄阳的孟浩然来说,同样很高兴。
首先,作为张柬之的同乡,他与有荣焉;
其次,作为孟子的后人(“浩然”两字就出自《孟子》中“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一句),他们家向来以孔孟之道传家,这下,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参加科举了。
于是很愉快地报了名,并在来年的县试中,轻松上榜。
还有幸拜访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张柬之。
那时他十七八岁,最美好的年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他以为好不容易匡复的大唐也该如此。然而,很快发现,并不是。张柬之是被逼离开朝堂,中宗李显昏懦,皇后韦氏还想着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而在孟浩然等待府试开考的日子里,自回襄阳就忙着筑堤泄洪没怎么休息过的张柬之突然遭到流放,八十二岁的老相国就这样含冤死在了异乡的黄尘古道上。
听到消息,孟浩然感到愤怒,愤怒后又很是失望。然后做了个全家都反对的决定:罢考。他势孤力薄,也许改变不了什么,但有一分热,就要发出自己的一分光。不是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不是所有人都只会沉默。他的父亲却觉得他太不成熟,竟拿前途儿戏,两人见面就吵。
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长辈甚至当地官员,也都跑来对他百般相劝。他还是毫不松口,甚至放言,读书只为明智不为入仕。闹到最后,他搬出家,住到了鹿门山。
19岁时,孟浩然遇上了韩襄客,
一个从郢城到襄阳卖艺的歌女。才子,佳人,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个说:“只为阳台梦里狂,降来教作神仙客。”(孟浩然《赠韩襄客》)
一个说:“连理枝前同设誓,丁香树下共论心。”(韩襄客《闺怨诗》)
无奈,不能朝朝暮暮。
孟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在襄阳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断不能容一个歌女入门。
可谁的初恋愿轻言放弃呢?苦苦相求不成后,孟浩然彻底离家出走,跑到韩襄客老家郢城,与韩襄客拜堂成亲。
白居易有句诗,“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
那个年代,不得父母认可的婚姻,到底不算是明媒正娶,入不了族谱。
但两人,还是一个嫁了,一个娶了。
自此,韩襄客成了孟浩然的妻子,孟浩然成了韩襄客的丈夫。
纵然,可能没有名分。
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想过结婚。遇见你之后,结婚我没想过别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人生最怕来不及
人生难免不如意
26岁那年,孟浩然的父亲去世。至死,他都没有原谅儿子。曾经以为一辈子还很长的孟浩然突然发现,原来人生真的会来不及。
他还没来得及与父亲和好,就永远失去了父亲;他的妻儿还没有见过家人,就彻底失去了被认可的可能。守孝三年后,孟浩然决定结束自己在鹿门山的山居岁月。
“左右林野旷,不闻城市喧”
“垂钓坐磐石,水清心亦闲”
……
这样恬静、美好的生活,确实让人贪恋。
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宿命。
父亲希望他光宗耀祖的心愿未成,他不能继续让他含恨九泉;而妻儿想要被认可,还可以通过一纸诰命。
当时正好处唐明皇李隆基上位初期,百姓安居乐业,大唐欣欣向荣。而除了参加科举,去边塞建功、给人当幕僚,或是经举荐得皇帝赏识“暮登天子堂”,都是进入仕途的门路。
对于说过“文不为仕”的孟浩然而言,贤达举荐无疑是最理想的方式。那时他虽有些敏感,却不失自信。
得知助唐明皇诛杀太平公主的有功之臣、前丞相张说到岳州(今岳阳)公干,途经襄阳,孟浩然慕名拜访。虽相差二十多岁,对彼此才华的欣赏,还是让二人成了忘年之交。
其后,他们一起同游,共赏湖湘胜景。
过洞庭湖时,孟浩然带着无限感慨,向张赠诗一首: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首诗,也就是教科书里必背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只可惜,当时张说自己与皇帝都有嫌隙,举荐一事暂时搁浅。
难道必须走科举这条路吗?
彼时仍自信条条大道通长安的孟浩然,依旧放不下内心的矜持。
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
724年,孟浩然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这年,自认将大唐带向盛世巅峰的李隆基,打算泰山封禅,以标榜自己的文治武功。
当然也有人反对,但很刚的李隆基直接来了个不答理,带着自己看着顺眼的一套班子从长安迁到洛阳。而为了作好前期准备工作,群策群力,还下达了招贤海内的公告。一时间,众多文人名士汇集洛阳,洛阳瞬时成为政治文化中心。其中,就有孟浩然。不过比起洛阳的繁华热闹,他好像更爱洛阳的文气。在这里他结识了一群朋友:贺知章、张九龄、王维、綦(qí)毋潜、包融、袁仁敬……
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
闻说梅花早,何如北地春。
——孟浩然《洛中访袁拾遗不遇》
比起谋求仕途,他好像也更热衷于走山访友。
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因为不够用心,待在洛阳三年,孟浩然的仕途依然一片渺茫。眼见皇帝都封完禅又搬回长安去了,没有理由再待在洛阳,于是应朋友之邀,孟浩然打算南下去吴越一带,在大好山川里好好想想。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旅行中,孟浩然收获迷弟李白一枚。
两人一起在溧阳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壮夫或未达,十步九太行。
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李白
一个豪杰不发达的时候,本来就是越走越难。
不过,管他呢,咱们一起拂衣而去,万里翱翔,岂不更美!孟浩然毕竟已经尝过人生百味,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当然不会这样想。
不久,他便和李白互诉别情,一个往北寻找自己的江湖,一个往南越过千帆后再回到出发的地方。
40岁前夕,孟浩然回到妻儿所在的郢城家中。
远游经海峤,返棹归山阿。
日夕见乔木,乡关在伐柯。
愁随江路尽,喜入郢门多。
左右看桑土,依然即匪他。
——孟浩然《归至郢中作》
做想做的事,走想走的路,那是青春,
做不想做的事,走不想走的路,才叫生活。
都说四十不惑,是成是败,都作最后一博吧。
结果,都知道了。
很多时候,事情并不会尽遂人意,他落榜了,还走到了去留两难。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不知为什么又有点释然。
当时长安有很多文化聚会,就在这个空档,朋友众多的他受邀参加了秘书省的联句活动。
酒过三巡,一人一句诗。
而当孟浩然缓缓道出: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全场突然鸦雀无声,很快活动结束。
据与孟浩然同时代的王士源说:举坐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作为一个落榜生,孟浩然的才子之名终于大范围传播开来。
而让他最终名扬天下的,是与唐玄宗的一次正面接触。
那天,王维见孟浩然一个人,便邀请他到自己的官署去坐坐。
谁也没想到,两人谈到尽兴之时,唐玄宗突然到访。
圣颜不是随便见的,一个不小心都可能获罪。为了不连累王维,孟浩然就躲了起来,但还是被发现了。
好在当时玄宗心情不错,因为很多人在他面前提过孟浩然的名字,就问了句:最近可有什么新诗?
这可是在皇帝面前的表现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答得好了平步青云也不是不可能。
但孟浩然念了首《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
还没念完,唐玄宗就让他打住:“你自己不想做官,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然后,甩袖离开。
孟浩然知道,自此,他都将与仕途无缘。
为什么放弃大好机会?
他也不说清,也许从张柬之死于异乡开始,也许在一次次应酬俗务时看过太多虚伪的假面,也许皇帝封禅时好大喜功的样子与想象中求贤若渴的明君相去甚远……
总之,他感到厌倦,他不喜欢,一个冲动,就变成了这样。
孟浩然回到鹿门山已有七年。
期间,开元盛世最后一位名相张九龄担任荆州刺史时,请他去做自己的幕僚,他去了没几天又跑了回来。
可这些都比不上他的鹿门山。
水接仙源头,山藏鬼谷幽。
再来迷处所,花下问渔舟。
——《梅道道士水亭》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廓外斜。
——《过故人庄》
成功也好,失败也罢,
现在的日子让他卸下了所有烦恼,轻松而自然。
如果每天都不开心,那活着是为了什么。
七年里,也有很多朋友来看他,他会领着他们看看自己种的满园瓜菜,然后宾主尽欢。
李白来了说: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他很想说,那是你没见过挣扎中的我。
不过,也只是笑笑。
人生各种滋味,总要自己尝过。
最后一次,是王昌龄来。
那时他大病初愈,大夫说:要忌酒,要忌口。
但朋友千里迢迢来看你,怎能扫兴?
大夫也常夸大其辞的嘛!
正好酒菜里还有一道他特别喜欢又好久未吃的河鲜,于是食指大动,在众人的劝阻下还是吃了几口。
该喝的喝了,该吃的吃了,该见的朋友也见了,十分满足的孟浩然在送走王昌龄后,幸福的躺在床上,未成想旧疮复发,再也没有起来。
留下一箱诗稿,诉说着他在鹿门山平凡的幸福。
留下一句只愿葬在鹿门山的遗言,坦然离去。
数年后,《孟浩然集》天下流传,四卷,存诗218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