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仪（1906—1967）清废帝，道光帝旻宁的曾孙、光绪帝载湉的侄子。第二代醇亲王载沣长子。1908年继承皇位，兼祧同治和光绪二帝。辛亥革命后于1912年被迫退位，但得留住紫禁城，享受“皇室优待条件”，维持“小朝廷”。1917年张勋复辟，重做皇帝不足一月后再退位。1924年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先被日本公使馆收留，1925年寓居天津租界。1932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扶持溥仪在东北地区建立伪满洲国，作为执政。1934年起改称“皇帝”，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一直坐牢，至1959年获得特赦。之后居北京，再婚，受到毛主席等领导接见，文革中未受到冲击。1966年去世。

之前一直没有提起兴趣来读这本书，觉得一个末代傀儡皇帝一辈子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能有什么有意思的话说。真的读起来竟然手不释卷的读完了，溥仪是个讲故事的高手。而且他的白话文好得很，至少甩鲁迅先生几条街。这位末代皇帝可能确实没干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却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坐在前排亲眼见证了很多大事了解了很多人物的真像。

1、皇帝的教育

我这时对雍正的《殊批谕旨》特别钦佩。雍正曾说过这样的话：“可信者人，而不可信者亦人，万不可信人之必不负于己也。不如此，不可以言用人之能”。

“这些菜肴经过种种手续摆上来之后，除了表示排场之外，并无任何用处。它之所以能够在一声传膳之下，迅速摆在桌子上，是因为御膳房早在半天或一天以前就已做好，根在火上等候着的。他们也知道，反正从光绪起，皇帝并不靠这些早已过了火候的东西充饥。我每餐实际吃的是太后送的菜肴...”

"我这一家六口，总计一个月要用三千九百六十斤肉，三百八十八只鸡鸭，其中八百一十斤肉和二百四十只鸡鸭是我这五岁孩子用的。"

"这个月给我做了：皮袄十一件，皮袍褂六件，皮紧身二件，棉衣裤和紧身三十件。不算正式工料，仅贴边。兜布、子母扣和线这些小零碎，就开支了银元二千一百三十七元六角三分三厘五毫。"

"据说乾隆皇帝曾经这样规定过：宫中的一切物件，哪怕是一寸草都不准丢失。为了让这句话变成事实，他拿了几根草放在宫中的案几上，叫人每天检查一次，少一根都不行，这叫做“寸草为标”。"

#儒家伦理统治的中国，纲常的尽头就是皇帝。所以百姓自幼学的是忠君敬老，他自幼受的教育则是如何维护自己的威严，普天之下唯我独尊。每顿饭要几十上百个菜，出门要有人专门抱着马桶随行，即使他本人实际上只能吃馒头和小菜，对大队随从深感不便也得为了维护皇帝的威严而遵命。百姓要尊师重道，见了老师要行大礼，他却要受老师的跪拜。百姓读书是求功名，皇帝读书是求什么呢？难怪他虽然有很好的老师却总愿意去观察蚂蚁。直到坐牢需要接受教育还在想教育无用，学来干什么？实业用不到，权术用不到，最后有用的倒是洗衣叠被之类的日常技能。

2、皇室的真相

“参加了那次御前会议的翁同和在日记里写过，当慈禧宣布立载湉为嗣的话一出口，我祖父（醇贤亲王爱新觉罗·奕譞）立即“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

在光绪年间，她（慈禧）的脾气更加喜怒无常。有一个太监陪她下棋，说了一句“奴才杀老祖宗的这只马”，她立刻大怒道：“我杀你一家子！”就叫人把这太监拉了出去活活打死了。”

“过了不久，东太后就暴卒宫中。有的说是吃了慈禧送去的点心，有的说喝了慈禧给慈安亲手做的什么汤。这件事对醇亲王说来无疑地是个很大刺激，因为后来的事实就是如此：他更加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把取信讨好慈禧，看做是他惟一的本分。他负责建设海军的时候（李鸿章是会办大臣），为了让太后有个玩的地方，便将很大一部分海军经费挪出来修建了颐和园。这座颐和园修建工程最紧张的阶段，正值直隶省和京师遭受特大水灾，御史吴兆泰因为怕激起灾民闹事，建议暂时停工，因此夺官，“交部议处”。而醇亲王却一言不发，鞠躬尽瘁地完成了修建任务。一八九○年颐和园完工，他也与世长辞了。四年后，他手创的所谓海军惨败于甲午之役。花了几千万两白银所建造的船只，除了颐和园的那个石舫，大概没有再剩下什么了。”

“这就是说道光皇帝的后人每出生十个就有四个半夭折，其中大半又是不到两岁就死了的。"

这些记载可见慈禧的统治不仅百姓难求活路，皇亲贵胄竟也是时时都处在生命威胁之中，为了保命他们会轻易的牺牲百姓的福祉甚至国防。有意思的是，慈禧专政期间也称为同光中兴，大概是清朝最后的回光返照吧。另外，皇室的生活也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例如说皇亲的后代长成年的不及五成，当中好多还是饿死的。溥仪自己就有长期饿肚子甚至要偷贡品吃的经验。

3、复辟者们

有一天在养心殿的东暖阁里，隆裕太后坐在靠南窗的炕上，用手绢擦眼，面前地上的红毡子垫上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子，满脸泪痕。我坐在太后的右边，非常纳闷，不明白两个大人为什么哭。这时殿里除了我们三个，别无他人，安静得很，胖老头很响地一边抽缩着鼻子一边说话，说的什么我全不懂。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胖老头就是袁世凯。

我十五岁时从庄士敦师傅的谈话中，知道了有位提倡白话文的胡适博士。有一天，在好奇心发作之下打了个电话给他，没想到一叫他就来了。我从胡适给庄士敦写的一封信上发现，原来洋博士也有着那种遗老似的心理。他的信中有一段说：我不得不承认，我很为这次召见所感动。我当时竟能在我国最末一代皇帝——历代伟大的君主的最后一位代表的面前，占一席位！

“康有为给吴佩孚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历数清朝的“功德”，并以“中华之为民国，以清朝让之，非民国自得之也”为理由，请吴佩孚乘机复辟”

文学大师王国维也是宣统的肱骨之臣。王国维求学时代十分清苦，受过罗振玉的帮助，王国维后来在日本的几年研究生活，是靠着和罗振玉在一起过....罗振玉竟向他追起债来，后来不知又用了什么手段再三地去逼迫王国维，逼得这位又穷又要面子的王国维，走投无路，于一九二七年六月二日跳进昆明湖自尽了。

#如今我们想象中的五四时代那种慷慨激昂、救国救民的氛围恐怕不是很盛行的社会风气，反而可能只是真正的少数派。多数国民的价值观念里皇权仍然是神圣和无比尊贵的，哪怕是末代皇帝。而且，当时的情况其实并不那么清楚，万一皇帝真的复辟了也有捞一个功名的可能。

4、钱和奴才

“刚行过婚礼，由珍珠玉翠装嵌的皇后凤冠上的全部珍宝，竟整个被换成了赝品。”

“我看见满屋都是堆到天花板的大箱子，箱皮上有嘉庆年的封条，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上来。我叫太监打开了一个，原来全是手卷字画和非常精巧的古玩玉器。后来弄清楚了，这是当年乾隆自己最喜爱的珍玩。”

“毓庆宫的库房门锁给人砸掉了，乾清宫的后窗户给人打开了。”

“六月二十七日的夜里便突然发生了火警，清点的和未清点的，全部烧个精光。... 这是清宫里贮藏珍宝最多的地方，究竟在这一把火里毁掉了多少东西，至今还是一个谜。... 要想估计一下这次的损失，不妨说一下那堆烧剩和“摸”剩下的垃圾的处理。... 那堆灰烬里固然是找不出什么字画、古瓷之类的东西了，但烧熔的金银铜锡还不少。内务府把北京各金店找来投标，一个金店以五十万元的价格买到了这片灰烬的处理权，把熔化的金块金片拣出了一万七千多两。金店把这些东西拣走之后，内务府把余下的灰烬装了许多麻袋，分给了内务府的人们。后来有个内务府官员告诉我，他叔父那时施舍给北京雍和宫和柏林寺每庙各两座黄金“坛城”，它的直径和高度均有一尺上下，就是用麻袋里的灰烬提制出来的。”

"太监都受过我的责打，他们会不会对我行凶呢"

"历代最末一个皇帝的命运，从成汤放夏桀于南巢，商纣自焚于鹿台，犬戎弑幽王于骊山之下起，我可以一直数到朱由检上煤山。没有人比我对这些历史更熟悉的了。"

#坐拥宝山，有钱无权。这个末代皇帝的日子真可以说是如坐针毡如履薄冰，甚至没法子只好让自己的皇后拿个木棒子守夜。不过各方有各方的想法，大家倒都想这个末代皇帝活着。杀人不行，偷盗放火倒是不少人做。除此之外也有示好的和死忠的。其实溥仪的心理素质要说是非常好了，从三岁到五十几岁这样的大起大落，还能清醒的写完自传。殊不知好些人不过因为一时受挫就自暴自弃甚而寻了短见的。

5、日本人

“当蒋介石的军队北上的时候，“保护”满蒙地区“权益”的日本军队，竟开到远离满蒙数千里的济南，造成了惊人的“济南惨案””

“张作霖之死尽人皆知是日本人谋杀的。我后来听说，日本人杀张，是由于张越来越不肯听话，张的不听话，是由于少帅的影响，要甩掉日本，另与美国结成新欢”

“蒋介石为了讨好帝国主义，刚杀过了共产党和工人、学生，看见了这份布告，又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济南，并禁止民众有任何反日行动。”

“头山满是黑龙会最出名的领袖，据郑孝胥说，头山满是个佛教徒，有一把银色长须，面容“慈祥”，平生最爱玫瑰花，终年不愿离开他的花园。就是这样的一个佛教徒，在玫瑰花香气的氲氤中，持着银须，面容“慈祥”地设计出骇人的阴谋和惨绝人寰的凶案。”

“在一次给“肉弹”举行饯行式时，我又看到了更多的眼泪。

“仰赖天照大神之神麻，天皇陛下之保佑”

“土肥原那年四十八岁，眼睛附近的肌肉现出了松弛的迹象，鼻子底下有一撮小胡子，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意。这种笑意给人的惟一感觉，就是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不会有一句是靠不住的。...他的诚恳的语调，恭顺的笑容和他的名气、身分完全不容我用对待罗振玉和上角利一的态度来对待他。”

"板垣是个小矮个，有一个剃光的头，一张刮得很干净的青白色的脸，眉毛和小胡子的黑色特别显眼。在我见过的日本军官中，他的服装算是最整洁的了，袖口露出白得刺眼的衬衫，裤腿管上的圭角十分触目，加上他的轻轻搓手的习惯动作，给了我一个颇为斯文和潇洒的印象。板垣先对我送他礼物表示了谢意，然后表明，他奉关东军本庄司令官之命，向我报告关于“建立满洲新国家”的问题。... 我们争来争去，总谈不到一起。板垣态度平和，一点不着急，青白脸上浮着笑容，两只手搓来搓去；我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那十二条不得不正统系的道理，翻来覆去地表示，不能放弃这个皇帝的身分。我们谈了三个多钟头，最后，板垣收拾起了他的皮包，表示不想再谈下去了。他的声调没变，可是脸色更青更白了，笑容没有了：“阁下再考虑考虑，明天再谈。”他冷冷地说完，便告辞走了。

鸦片利润在一九三八年占伪满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一九四四年利润增至三亿元，为伪满初期的一百倍，是日本侵略战争的军费重要来源之一。

“共产军”不管到哪里，百姓都不怕他；当兵一年就不想逃亡，这实在是大陆上从来没有的军队；这样队伍越打越多，将来不得了。“可怕！这是可怕的。

#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弱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会让人以为侵略者是强大的，要不是强大怎么是他们侵略我们而不是我们侵略他们呢？不要说溥仪，就是蒋介石、袁世凯、汪精卫、张学良等等见多识广的精英都相信日本人、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是真的强大。看看溥仪当时的狗头军师郑孝胥的“多国共管”就可见一斑。

“中国老百姓不用说，连做官的也都无能，没出息，中国这块地方理应让“列强”来开发，来经营。... “英国灭了印度，印度王侯至今世袭不断，日本吞并朝鲜，李王一家现在也仍是殿下……”父亲常和我这样念叨。

要怎么样的智慧才能发现他们原来是纸老虎呢？

6、傀儡

按他的意思，给他最崇拜的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写了一块“国士无双”的横幅

我出巡、接见宾客、行礼、训示臣民、举杯祝酒，以至点头微笑，都要在吉冈的指挥下行事。我能见什么人，不能见什么人，见了说什么话，以及我出席什么会，会上讲什么，等等，一概听他的吩咐。

我发展了迟眠晏起的习惯，晚上总要在后半夜，甚至过三点才睡，早晨要十一点才起。每日两餐，早餐在中午十二点至一两点，晚饭在九至十一点，有时是十二点。四点到五六点睡中觉。我的日常生活，除了吃睡之外，用这八个字就可以概括了，即：打骂、算卦、吃药、害怕。

我现在坐在屋里，下女在旁用熨斗烫衣服，老仆在窗外浇花，小狗瞪着眼珠蹲着，看着一匣糖果……实在没有词儿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无度的追求荣华富贵就没什么礼节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7、理想主义的时代

在这短暂的片刻时间内，我想起了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就是由戴这种符号的人消灭的。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大概连个虫子也不如吧？

从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休想从会议桌上得到。

"一直到最后逃亡到通化、大栗子沟，我还听说这里“不太平”。抗日联军在这一带一直战斗到日本投降"

千百万人都给政府提供材料，连你忘了的都变成了材料，飞到政府手里去了

"在那一百零九年间，那些带着从大炮、鸦片一直到十字架和口香糖的自以为文明、高尚的人，他们到中国来，任意地烧、杀。抢、骗，把军队驻扎在京城、口岸、通都大邑、要道、要塞上，无一不把中国人看做奴隶、野人和靶子。他们在中国的日历上，留下了数不清的“国耻纪念日”。他们和道光帝、西太后、奕劻、李鸿章、袁世凯、段祺瑞、蒋介石订了成堆的变中国人为奴隶的条约。"

“人活在世上，总应该做些对人类有益的事，才活得有意义，有把握。”这是有一次所长说的话。这句话现在从我心底发出了响声。制造鼠疫菌的“瘟神”们和供奉“瘟神”的奴仆们，原是同一类的人，同是为了私欲，使出了一切毒辣和卑鄙的手段，不惜让成亿人走进毁灭。然而，这是枉然的，没有“把握”的。...那些曾被我敬畏过、看做优秀民族代表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他们掌握着近代的科学技术，干的却是制造瘟疫。制造死亡的勾当，他们也有理想，这理想便是奴役和消灭掉被压迫的民族。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关心对错胜过贫富，关心善恶胜过美丑。

6-23-2022《我的前半生》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