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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前夫看见了女人,也无惊喜,也无愤怒,也无伤心,也无失落,面无表情。话还是有的,他淡淡地跟女人说:“我知道你是因为女儿得了软骨病,怕连累你,所以才以探亲为由不回来的,我没去找你,因为我想到找也没有用,既然你故意躲开。”
女人小声道:“有什么办法呢?一个生病的孩子拖累着,又不容易见到爹娘,叫我怎么活呢?”
前夫告诉女人,也有人给他提亲了,但因为有一个女儿,还不健康,女方就不考虑了。于是趁机跟女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总不能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吧,女儿你抱去好吗?她想妈妈呢。”
女人颤抖了一下,说得跟现在的男人商量,怕是商量也没用,男人不当家,男人的父母都做不了主,家由爷爷当着呢。前夫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跟爷爷商量商量吧,女儿跟你们张家过,任他改姓张。你离开我另找新家,我没有怨言,就这一个要求了。
女人说,我试试吧。
女人就回到住地跟现任男人——张老善人的大孙子说了,张老善人的大孙子听说女人还有一个得软骨病的女儿,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估计不这样女人也不急于嫁给他,又觉得庆幸。不管怎么样,女人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不能不表示同情。然要接过这样的重任,以后可怎么过呢?如果不同意,恐怕女人又伤心。就是他同意,他的父母也同意,爷爷这一关是没有指望的。但无论如何,爷爷是绕不过去的,说不定会看在媳妇儿为他们张家延续了香火的份上,又加人老了心慈了就同意了呢。不同意还好,省得女人跟自己闹,要真同意了可怎么办呢?
总之,这个惯于听天由命的人又将决策权交到爷爷的手上了。
张老善人接到孙子的这个电话,威严得像一座神像,气得好长时间不搭腔,然后扔了句话给大孙子:“叫你媳妇儿自己跟我说。”
女人不得已只好直接跟爷爷电话交锋,成与不成也好给前夫一个交代,表明她实在尽力了。
张老善人厉声问为什么不早说,你要信得过我张家,早说了,也只好接受了。结婚前你不说实话,你瞒我们老两口儿,瞒公公婆婆倒也罢了,怎么连自家的男人也隐瞒呢?你对得起你的老实巴交的男人吗,唵?
张老善人噼里啪啦地一顿说,把女人说得张口结舌,女人生怕因此引起婚姻纠纷,作为他抛夫别女的报应,说,算了,让他们送福利院吧。
张老善人说,对呀,不是还有福利院吗?
其实以张家的不自信,如果女人一开始就带个软骨病的女儿来投奔,张家也确实会接受的,只要能给张家生个小子,什么样的条件都不重要。但是女方当初嫁过来时并没有附带任何条件,干嘛过后还自找麻烦呢?
女人就将商量的结果跟前夫说了,前夫说,算了,也不难为你了,你在那边好好过日子就行,我这边怎么样也不用你操心,反正你也没操过心。说到这里的时候眼圈儿终于红了。女人的喉咙哽了一下,说,都是命,当时太年轻了,有些问题欠考虑。我们住得太远了,我不能不要爹娘,你莫生我的气。
前夫说,不会,我这人麻木,我就得麻木,不然早崩溃了。末了说:“不见见女儿吗?她想你。”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见吧, 反正也不能抚养她,见了反而伤心。”
前夫久而麻木的心忽然酸了一下,说:“不见也好吧,也不用办离婚手续,反正又没有结婚仪式,露水夫妻——你知道吗?如果当初办了结婚手续,我一定要找到你老家去,至少要问问你,你的心怎么会这样狠!”
女人知道了前夫其实还是怨他的,怎么可能不怨呢?搁她也怨。但她实在没有可以拿来安慰他的话,只有沉默。
女人没有想到又在这儿见到前夫,自己离开前夫和女儿以后,靠遗忘活着,以前的经历恍若隔世。现在,她的心里只有张家、他的现任的男人和儿子。
许久的沉默后,俩人都转身离开,前夫复归冷漠,头也不回地说:“希望永不相见。”
女人滴了两滴泪,算是还了前夫和女儿。回来又跟男人和爷爷张老善人交代,说她也没有故意隐瞒,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前夫,更没有想到前夫会希望由她来抚养女儿。好在前夫也没有强迫,她还是相当于一个人嫁到张家,那边怎么安排女儿她管不着。
张老善人听后,眉开眼笑,说,这就对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以前跟你前夫过日子的时候,谁也不能把你抢过来,是吧?现在,你是张家的人了,一切得按张家的规矩办,顺着张家的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