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还是失眠吗?”晓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病人,面容慈祥。
“陈医生,最近我总是不断的做梦。他们都说梦是你的潜意识。是真的吗?”
晓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病人的问题:“你愿意说说你的梦吗?”
“我梦见一只彩色的兔子,它在我前头跑啊跑,我追着它,它跑到一扇红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忽然彩色的兔子变成了红色,血红血红的那种,跟它的眼睛一样红。它转过来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红兔子开始反过来追我,于是我就醒了。那时候大概是凌晨4点钟。您说,这只兔子是什么意思呢?”
“嗯,这可不好说,不如你下次再碰见它你去问问它,怎么样?”
“可是……”
“好了,今天的谈话时间到了,你就听我的,下次问问它。问问它,你是不是来自于我的潜意识呢?”
这是晓峰今天聊的最后一位病人,这位病人是在半年前来到他的神经内科。好好的一个姑娘,来的时候头发几乎已经要掉光了。半年的时间,晓峰认为治疗效果还是显著的。能够做梦比起不能入睡来,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通常来神经科看病的病人,看得久了也就成了半个大夫,他们会不自觉的开始用学习到的心理学知识来加固自己的结论,甚至很多对抗式的病人会反过来防备自己的医生。用知识武装自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所以通常晓峰都不会回答这类问题。他认为让病人的逻辑走在知觉之前,并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一个心理学专业毕业的神经科医生来说,晓峰的日常几乎被“鉴人”这件事围绕着。朋友们无论谁交了个新朋友,谈了一桩新买卖,甚至是生了一个新孩子,都要拉上晓峰去观察一番。
“你看,这是我想追的女孩子。”他的朋友A拿着合影给晓峰看:“怎么样,有戏吗有戏吗?”
“一张合影你就要我看穿未来啊,你真以为老子会读心术啊?”晓峰瞥了一眼,“没戏。”
“卧槽!为什么?!”
“你看看这张合影,你贴人家贴的那么近,人家双手抱胸,笑容僵硬,身体语言完全关闭,你啊,没戏。”
“你这个人,没劲。”
“喂,别走啊,喂!啊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我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他的好友B在电话里哭哭啼啼。
“抓包了?有证据吗?”
“那倒是没有。”
“那你瞎怀疑什么,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
“你不懂,这是女人的直觉。”
“嗯,我是不懂,我相信科学,不相信直觉。”
“前几天半夜他的手机响了,他睡着了,我没睡,我就看了一眼,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微信头像,问睡了吗?”
“然后呢。”
“然后,我第二天就问他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半夜发信息,他大笑三声,说是好基友。”
“你觉得他在撒谎?”
“什么好基友半夜会发,睡了吗,这种啊。”
“我就会。”
“那,难道没问题?”
“可能吧。因为通常情况下如果你老公有问题,第一反应应该不是大笑三声给你解释是谁,第一反应会大发雷霆,指责你偷看他手机,侵犯他隐私。这是人在自保情况下的应激反应,顾左右而言他,并且把事情换一个关注点,实现最大化的逃避。所以,我想这个好基友应该是真的哦。”
诸如此类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晓峰承担着医生,知心大叔,侦探,算命先生等各种功能,几乎是个江湖百晓生了。朋友们都说,谁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完了,什么秘密都没有,是赤裸裸敞开的一具身体。
他们都很同情晓峰现在谈的这个女朋友,她叫简宁。朋友们这么同情简宁的时候,晓峰总是笑而不语的。他没办法告诉他们,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简宁不是一具赤裸的身体,她是一堵厚厚的高墙。
02.
简宁是去年来到他们医院儿科的护士,一来就以给孩子扎针快稳准扬名科室。没有简宁驾驭不了的熊孩子,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儿科的护士长是个热心的媒人,将简宁介绍给了晓峰。晓峰对简宁可以算是一见钟情了。晓峰觉得自己从没见过比简宁更适合穿护士服的女人了。利落的齐耳短发搭配着护士帽,圆圆的面庞上,五官标致。她的五官不能算是精致,但配合在一起却格外舒展美好。简宁一笑,就有一种温柔的气氛从四周荡漾开来,这种温柔的感觉令晓峰目眩神迷。
晓峰开始和简宁约会,简宁总是应约而来。晓峰发现私底下的简宁不大爱说话,通常都是晓峰在说,简宁在听,偶尔发表意见。晓峰请她看电影她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看,恐怖片也不觉得害怕,但看到感人至深的段落会偷偷的抹眼泪,这让晓峰觉得简宁更加可爱了。
在约会了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晓峰买了一大束玫瑰在简宁租住的小区楼下送给她,他问她:“简宁,你愿意跟我交往吗?”原本以为简宁会欣然同意的他,在简宁的脸上第一次看见了除去温柔以外其他的表情。他那么擅长读取表情的含义,但简宁的表情他却看不清了。他似乎从那张有些扭曲的脸上看见了感动,痛苦,犹疑和果决这几种截然相反的表情。
他困惑了。
简宁在晓峰无比困惑的眼神里跑上了楼。晓峰觉得,他的告白彻底失败了。他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回想这两个月的交往,他从未从简宁的脸上读出丝毫不悦来。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垂头丧气的晓峰走出家门,却在街对面看见了冲她挥手微笑的简宁。她撑着一把小阳伞,另一只手里拿着为晓峰买的早饭。她坐上晓峰的车,说了一句晓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话。她说:
“以后就要拜托你接我上下班了哦,男朋友。”
晓峰惊讶的看着简宁,这张脸又同昨天那张痛苦的脸完全不同了。这是一张热恋中少女的脸庞。
晓峰就这样开始了和简宁两年的恋爱。简宁不怎么聊她曾经的生活,简宁不聊,晓峰也就不大好意思开口问。况且简宁也从未问过晓峰的前尘往事。朋友们都说这真是一个好女朋友啊,从不翻男朋友的旧账。简宁也从来没和晓峰发过脾气,她总是脸带笑意的看着晓峰。久而久之,晓峰发现微笑实则上才是简宁寻常时候的表情,微笑是她的常态。如果这样来理解的话,简宁实际上是个不怎么爱笑的人了。
晓峰时常想要让简宁快乐起来。不是这种礼仪式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于是他总是不断的给简宁制造惊喜。起初他给简宁送礼物,各种各样的礼物。从花到巧克力,从首饰到书籍,从布偶到雕塑品。简宁收到礼物的表情怎么形容呢,大致上是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接着将它们捧在手里,尽量表现出惊喜的样子。但,晓峰知道,那并不是真的。那依旧是礼节性的惊喜。或许简宁不喜欢礼物。
于是晓峰开始安排各种娱乐活动。唱K,吃烧烤,旅行,徒步,滑雪,看演唱会,诸如此类。他带着她将假期排得满满的。简宁样样都去参加,她在人群里坐着,定定的看着晓峰在一旁咋咋呼呼,无论多晚,也看不出厌倦和疲惫来。那感觉就像是只要晓峰愿意一直在这儿呆着,她就可以一直这样定定的等着他。
“宁宁,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嗯。”
“宁宁,你想我吗?”
“嗯。”
“宁宁,你知道我很爱你吗?”
“我知道。”
“那你呢?”
“嗯。”
03.
晓峰觉得自己可以读得懂他的病人们,读得懂他的这些狐朋狗友们,但,他却读不懂他的爱人。
他觉得她像是在爱他,又像是不爱他,他觉得她在看着他的时候,似乎又在看着某一个未知的方向。他觉得他快被这个女人弄疯了。为了弄清楚这个女人究竟是否爱他,他决定向她求婚。
他是在车里向简宁求婚的。简宁哭了。
简宁先是默默的流眼泪,继而颤动,接着几乎哭得快要呕起来。晓峰见简宁哭,一开始不免欢喜。他想,他终于做了一件真的打动她的事情。她因为他的求婚哭的像个孩子。
但,后来这种感觉就渐渐变了。简宁哭的惊心动魄,悲痛欲绝,如丧考妣。晓峰顿时慌了手脚。他赶紧丢了手里的戒指,拍打着简宁的后背,试图安抚情绪失控的女朋友。简宁花了十几分钟才让自己停下来。
“你的戒指呢?”她擦了擦泪水,带着浓厚的鼻音问晓峰。
“啊,戒指?哦,戒指!在这里。”晓峰搜索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戒指。
“帮我戴上吧。”简宁说。
她在痛哭一场后,奇迹般的答应了晓峰的求婚。正如她答应和晓峰在一起时一样,出人意料。
晓峰更加困惑了。
他们的婚期很快就要来了,晓峰来不及梳理他的困惑。进入婚礼筹备期后的简宁变了模样。她似乎每天都很快乐。走路都是奔奔跳跳的。她亲自参与婚纱的设计,婚礼主题的讨论,甚至是誓词的撰写。看着简宁全情投入筹备婚礼的样子,晓峰觉得他总算确认了简宁对自己的心意。
但,晓峰的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为在婚礼即将举办的前一个星期,简宁消失了。消失的简宁给晓峰寄了一个巨大的快递,里面是她的婚纱,婚鞋,那枚求婚戒指,以及一只录音笔。
‘晓峰,对不起啊,我没有办法做你的新娘了。你要相信,我在这段时间里真的一心一意的想要成为你的妻子。因为,你真的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想我以后都不会遇见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越接近婚礼,越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谢谢你从来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在你说你爱我的时候,逼迫我回答我也爱你这句话。谢谢你,让我保留了唯一一点真诚的底线。我走了,不用找我。祝你幸福。’
一年之后,消失的简宁给晓峰寄了一张卡片,卡片里夹着一张婚纱照。简宁站在她那从来不愿意提及的过去的身边,笑得特别好看。底下附着一行小字:
“我结婚了,这是我的爱人,这也是我当初离开你的原因。
我和他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但,心却从未分开过。
我曾经试图努力来爱你,但失败了,我很抱歉。
晓峰,你可以恨我,但,请你努力忘了我。
你那么聪明睿智,你很快就会忘了我的。”
尾
“陈医生,你知道心碎综合症吗?我觉得我就得了心碎综合症。”
“你没有得心碎综合症。”
“不可能,他离开我以后,我就得了这个毛病。心绞痛,一想到他就无法呼吸。我总是在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他逃离开我。失恋让我心碎。 ”
“你是得了心脏病,不是心碎综合症,我亲爱的小姐。”
“怎么可能陈医生,怎么可能那么凑巧,他不要我了,我就得了心脏病?”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晓峰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我帮你转去心内科哦。”
“陈医生,您失恋过吗?”满脸愁容的姑娘有些不依不饶。
“当然,我不止失恋,我还被退婚了呢。”
“那您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当然。”
“这是我读到的一个小故事,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有一个少年,他千辛万苦的跑到冰天雪中,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女朋友。
【这支玫瑰送给你。】
【肤浅】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肤浅】
【那我就这样陪着你可以吗?】
【肤浅】
少年有些踌躇,【你究竟想要什么?】
【抓鱼】企鹅正襟危坐,庄重的说。
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边,你永远不可能做对什么事。即使你是个读心高手。
因为,他是一只抓鱼的企鹅。
忘记他,是唯一一件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