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离愁浩荡，一江思绪，颓废于石青巷，纸伞丁香，付与渺渺烟波上，亦负所望.
我曾以为能执子之手地老天荒，可我错了。
那年我遇到了慕白。
走过了多少年烟雨蒙胧，江湖偌大，不知该何去何从。是的，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尤其是宋北宸。有那么一刻我决定再喜欢也不爱了，谁知一刻却成了永恒。
烟雨离愁浩荡。
我在清浅河边遇见慕白，那时我趴在河边的石凳上睡着了。
“姑娘，醒醒。”
我一个激灵，便望到一副白暂的面孔，砌玉风华，生得十分清秀好看。
“姑娘芳名？”
“凉笙。”
他说一个人很孤独，我便留在了他身边。也许，这是我忘掉宋北宸最好的借口。
心猿意马，清晨吟诗作赋，午时放飞纸鸢，晚间谈笑风生，和慕白在一起的日子里，心好像不那么痛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像是在利用慕白，利用慕白忘掉宋北宸。慕白似乎从来不问我的过往，一直都是我在诉说，他在倾听。慕白的目光很柔和，恍惚间我竟看得有些痴了。
魏末，战马厮杀，兵临城下，慕白带着我走了很远，在我眼中，从不是逃，而亦是守侯。那晚慕白握着我的手，郑言道：
“凉儿，你是否愿意眼着我逃，天涯海角。”
我望着他，慕白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坚定，我点点头。他将我揽入怀中，轻吻上我的额头。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忆起了宋北宸，心中隐隐作痛，不可亵渎。
次日清晨，长安南城。
晚皇帝庸坐天下，封锁城门，长安城内外一派纷乱民不聊生。
“大胆，何人擅闯城门！”
此刻我心一沉，慕白却将我的手篡得更紧了。
“走为上策。”
若是在最后的年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粉身碎骨。可，忽地想起了宋北宸，记得他曾对我说过的慎重的一字一言：“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心猛地一痛，过往的誓言都灰飞烟灭，自认惊叹的桥段逐渐陈旧。可望着眼前痴痴傻傻守护看我的慕白，真希望哪怕他不要对我这么好。
来不及多想，慕白一个健步带我越过南墙，可偏偏，造化弄人。
一支短剑向我飞来，那一刹我闭上了眼睛，也许我将……
时间静止，可倒下去的人是慕白。
这一刻，千古横空，万籁俱寂。我蓦地一怔，心如刀绞，抱着慕白啕号大哭。慕白嘴角溢血，苍白的唇一启一合，坚难地言语：
“傻凉儿，别哭，谢谢……你……陪我到最后……”
“你才是傻瓜，我不许你死……”
望着眼前这个为我倾尽一生的傻瓜，怎么我到了他身边倒成了红袖添刀。
慕白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推开。
“快……快走……”
对啊，慕白不能白白为我而死，泪已决堤，我决绝回头，捂着早已麻木的心脏，跌跌撞撞向前跑去，慕白的声音若隐若现，他告诉我，耍坚强活下去。我不能自已，痛彻心扉。
石青巷，乱葬岗。
只是一场生离死别的肃杀，怎知错过了一生芳华。我站在湖边，身体渐渐空虚，像是一丛石廊的青苔，落了荒。恍然间，仿佛烟雨迷离，我向湖中坠去。
涟漪起。
听慕白说，人死前可以忆自己往生。
风吹南墙扶拂秋风，佳人依旧，翩若惊鸿。是宋北宸。宋北宸是当朝三世子，他的不可一世到满目倔强，是因我。我是端木家一位庶女，无人顾及，随姓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一次次将我从拂扬而起的绳鞭下救出，我无一感激，可便就是这样，每当犯错受罚时，亦便习惯了一双手将我拉起。北宸窗前的叶青花开了又开，殊不知我偷偷摸摸翻了几道墙潜入，将它滋养。
我站在淡淡石墙，惘然了时光。宋北宸成了我此生中最在意的人。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只是悄悄来往，我自知身份轻重，想必北宸府中人不会同意。
丁丑年，帝传旨，赐婚于宋北宸。
依北宸的性子，违背圣旨大有可能，那便只有死路一条。晚城公主门第高贵，我轻劝他，依了便罢。
“凉笙，你跟我走，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不许你胡闹。”
“那你等我。”
“嗯。”
寥寥数言，盖过海世山盟。
长安三月，宋北宸与晚城公主大婚之日。看着满地红色婚笺，烛影摇曳，亦如此说，将错就错，长忆伤春倒不如一赏春色。
整个长安城灯火通明，但北宸，却彻夜未归，佳人在侧，烛影摇红，晚城一人空守。
次日，阿宸来找我，我笑他是个大傻瓜，他却说，一生只钟情我一人。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那日晚城看到我二人时，捏捏拳头转身跑开。
晚年宦官交接，朋党相争，皇子之间免不了些勾心斗角。不然。那日阿宸归府，我笑靥相迎，不料一道银针飞来，春日的暖阳在银针之上折射，照映在我的眼瞳之中。我本能地在北宸身前一挡，然后，花落满地，香落满怀。宋北宸始料未及，疯了似的大吼：
“来人啊！传太医！”
也许我红颜之命不曾单薄，我醒了过来。
“凉笙，以后不许做傻事了。”
我点点头。
“等你好了我便娶你，你等我。”
“阿宸，不行，他们不会同意的。”
“傻丫头，我不会再负了你。”
宋北宸果真是为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去跪拜了皇帝。
“请父皇赐婚于儿臣与端木家庶女。”
龙颜大怒。
“不可胡闹！你可看清了她的身份？皇家绝不允许取一介弃女之辈！”
“那儿臣便弃官，浪迹天涯。”
帝大怒，拍案：
“浑帐逆子！此等之事怎可当儿戏？简直胡闹！”
“儿臣心意已决。”宋北宸一字一言说的很决绝，他挥袖离去。
他终是为我负了天下，舍弃了身后三千烟雨。我哭了，这个傻瓜。但最终，我还是跟着他逃了，我知道皇帝不会放过他。
不沾染生离死别，话语间仓促了重逢。卯时，他拉走一匹马带我逃了。我亦无悔，只要跟着他。我们没有想未来，只是一直向前走。宋北宸为我舍弃了荣华富贵，我自是要宁负苍天不负君。
我早料到此次出逃不会如此简单，皇帝欲擒故纵，于乱葬岗断崖边设下埋伏。
无处可逃。
百支箭指向我们，宋北宸问我：
“凉儿，你怕吗？”
我摇头，掂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轻吻。
“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皇帝说了，如果世子您回心转意，便从轻处罚，您可要想清楚了，往后逃，只有死路一条。”远处官兵大喊。
宋北宸心有不甘，但被逼无奈，在我劝说下，我们回去认错。
清瞅宫。阿宸被软禁，我被绳鞭责罚，只是这一次，没有了一双手将我拉起。
纵是咫尺天涯，走过年少轻狂，凉了半世悲欢。阿宸一次次书信于我道歉，我淡笑。
终是被放出，我们久别重逢。阿宸毕竟是皇帝骨肉，自是从轻处罚，只是我，日子要清苦了些。他常常告诉我，要等他，等他坐拥天下。我还只是笑笑。
然，还是等不了了。
次年，晚城公主来找我。我跪拜在她裙褶下，她勾指尖，抬起我的下颔。轻言慢语，斜射过来的目光像一把尖锐的刀，仿佛要把我刺穿。
“就是你，让阿宸为你神魂颠倒？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不知廉耻是吗？我告诉你，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清瞅宫，离开长安城，离开宋北宸！”
我望着她蛮横的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可能！”
“没关系，这也由不得你了，我已经在他每日用膳的食物中放了萼桀之毒，想救他？知道怎么做了吧？”
“你根本就不爱他！”
“你不过就是一株野草，你不配拥有爱，也没有能力去爱。你卑微到也只有宋北宸能看的见了吧，如果，你消失了……”
她俯身，睥睨着我，
“就彻底被遗忘了吧？”
我心一狠，瞪了一眼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为了阿宸，我选择，离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望盈月，终是荡破红尘，挥袖转身，盼不过君临天下。朝花向晚，天地玲珑。心肆无忌弹地痛着，却不敢回头。
也许，让心不再痛的方式，是忘记。我迷茫地走着，让我遇到了慕白。
我这一生，负了两个傻瓜，一个是不能再爱的人，一个是不能再留的人。
忆完了有阿宸的回忆，我仍浸在冰冷的湖水中，比水更冷的，是心，曾经痛过两次的心。
我可能要死了。
又一年阳春。
我从木塌上坐起，我……难道还活着吗？但脑袋隐隐作痛，浮现出一些片段，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忘却了往生纠葛的前因后果。我蹒跚走出门去，看到了一个少年，陌生的面庞，却透着几分熟悉，我努力想，可无动于衷。那少年看见了我，几乎飞奔过来，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傻凉儿，我终于找到了你，你跑到哪去了，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
他眼里泛着泪花，难以言喻的欣喜。
“你……你是？”
“凉儿你不要在装傻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天下是一片荒芜，我实现了当时对你许的诺言，我可以将你风风光光娶回去了”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心会这样痛？
“我，好像真的不认识你。”
我只依稀记得，我昏迷前浸在一片冰冷的湖水之中，跌入湖水之前脑袋碰上了一块石头。
宋北宸努力强忍泪水。
“凉儿，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他将我带回了长安城，昔日的繁华再无，入目满是萧条与清寂，残破不堪，他把我接去了清瞅宫，请了最好的太医医治，仔细与我叙说从前的故事。
“凉儿，你以前都是唤我阿宸的……
”
“凉儿，你说过，我们不会分开的……”
“傻瓜，你第一次见到我时，都不正眼看我，你说，将来嫁谁也不会嫁给我，结果，你最后傻到替我挡针，挡剑，……”
“凉儿，你想起来好不好？多少次我在恨，恨我宋北宸为什么连你都保护不了……”
生离死别，海誓山盟，听北宸讲到动容之处时，我常常落下泪来。但……依然忆不起什么，更多的是惆怅。可从北宸的述说中，总觉得少了什么，好像是一个人。
“北宸，我除了你之外，还爱过什么人吗？”
他蹙眉，心骤然一痛。他告诉我这一年来他不惜一切代价，疯狂地寻我，自是知道的。
“是慕白吗？”
我脑袋翁地一下，头痛欲裂，一幕幕片段重放，长安南城下，我抱着血流不止的慕白，哭号厮喊。一阵心如刀剜。可为何，我忆不起任何关于言殇的记忆，难道是因为我曾经的刻意忘记吗？还是，我在逃避。宋北宸抚上我的脸，泪终于流出。在这些日子，我总能映出一些画面，每一幅，都让我心痛，我不敢再想。
“北宸，别再讲了，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挺好的。”
“凉儿，为什么……是因为他吗？”
“他……”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感觉是什么，应该不是爱，只是和眼前人不同。
我一生钟情了两个人，可无论爱谁，都是错的，倒不如忘的彻底。
次年与西凉大战。门阀世族大乱。
宋北宸出征。
翌日长安中，兵临城下，战马厮蹄，血染朱砂，倾刻间仓促重逢的一生年华。宋北宸身着一袭战袍，眉宇间透着几分沧桑。
“凉儿，告辞，等我回来。”
我落泪。
郊地里安营扎寨，一阵又一阵狼烟四起。北宸七日未果，我心急如焚。
生生死死，魏苟延残喘了几月。终战败，魏灭。宋北宸生死未卜。
我没有再见到他，长安城已被攻战，我凭着记忆寻回当年慕白与我的林间住所，思念汹涌，北宸那只言片语还在我耳畔回响：“等我回来。”亦是荡气回肠。在失去记忆后，我想他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男子，温柔与刚强兼具。
我想我是薄情之人，我曾到过生灵涂碳的战场上，却未能寻回阿宸；当年南城下，也弃了慕白。只不过这一次，我该忘的彻底了吧。
桃花依旧笑春风。
那良辰苦短的迎春落了遍地，灼灼，亦清凄。
第二年我在石青巷遇见宋北宸，不论记忆是否恢复，我，已是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我淡笑，朝他挥手，道一声：
“阿宸，别来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