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
对于阿川,我特别熟悉,因为她和我们家是亲戚,而且常常见到她,她是不算近也不算远的亲戚,我叫声堂姑。
对阿川的印象,梳着两个小辫,头向左歪着,很瘦小。我印象中,大多都是冬天常见到她,她就穿着大棉袄大棉裤,脚上穿双黑色的大棉鞋。因为我们家和阿川的婆家离得非常近,我家当时种果树,所以,就把家安在果园里,果园的家就在阿川婆家村子的坡底下,因此,阿川去娘家回来的路上都会到我家坐坐,和我父母聊一聊,我有时也会坐下来听听大人们的讲话。阿川回家的时候,就会顺着地里大家踩出来的小路,一路上坡回家。
我一直都知道阿川的生活情况,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因为,阿川的弟弟经常去阿川家里揍阿川的丈夫,给阿川出气,就连我父亲都不止一次去给阿川撑过腰。阿川的丈夫我也见过多次,是个个头不高,大概165左右,经常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带个蓝色的老头帽,和赵本山在《卖拐》里的帽子一样,看着挺老实的,但是,他们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个混蛋,没听见村里一个人说他的好话。
阿川的家,门洞是窑洞形的,门是槐树条编的,炕上有一床被褥,房间里的墙还是土泥的,家徒四壁。阿川的丈夫经常打阿川,长期的打骂已经导致阿川一个眼睛看不见了,她脖子是歪的,就是被长期家暴导致的。我以前还很奇怪,问母亲,这个姑姑的脖子怎么老歪着?母亲说,都是那个挨千刀的打的,我知道讲的是阿川的丈夫。每次和父母聊天,她都在讲自己的生活,一桩桩一件件,有时也会讲起儿子,说儿子很不争气,和他父亲一样。
阿川家隔壁是父亲的朋友家,我叫他“来伯”,父亲经常去他家逛,有时也带我,有时候会听来伯说起阿川和她的丈夫。有一次,来伯说早上正做饭呢,就听到隔壁阿川的叫声,赶紧就过去看,一看阿川已经被打的满嘴是血,但是她丈夫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来伯赶紧就去制止,狠狠的骂了她的丈夫,说:“你把人打死了咋办,且不说其他的,你还能找到媳妇吗?阿川一辈子任劳任怨,没有对不起你,你觉得她没有别家女人长得好,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样子,全村有你这么对老婆的吗,你看你都把她打成啥样了,你把她打死了,孩子谁管,你一天到晚不出去赚钱,在村子里胡混,你不想想儿子以后咋办,孩子长大能有出息,能讨到媳妇吗?”然后将阿川扶到炕上,来伯说那次打的太严重了,阿川在炕上躺了一星期都下不了床,她丈夫根本不管,来伯就让自己媳妇隔段时间过去看看,怕阿川想不开。
再次见到阿川,她已经伤好了,在和父母说她儿子的事情,说儿子不想读书了,要出去打工,她说什么也不听,硬是要走,想让父亲去劝劝。之后我住校,就很少再见到阿川了。
再见到她,她说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但是,儿子才16岁,太小了,可儿子非要和女孩在一起,她没办法,又犯愁了,问自己的弟妹怎么办。
再次回家,阿川已经过世了,我很惊讶,对于还不到10岁的我,常常见到的人,突然没了,我还挺震惊的。但是现在,我觉得仿佛是上天眷顾。她过世的时候,我才知道阿川出生在1951年,死的时候还不到50岁,人生不过半百。阿川婆家村里的人说,死了好,死了好,活着受罪呀,遭的罪比死了还难受,死了她才享福,让那阿川的丈夫也遭遭罪,看他以后一个人咋过。
阿川死了,她的人生,悲惨的人生、无助的人生、凄凉的人生结束了。她这一生,我见到她那么多次,没见到她笑过,她永远带着稍微口吃的话语在讲自己悲惨的生活,仿佛讲这些讲出来,她才能够重新鼓起勇气回家,面对那个老实残暴的丈夫。以前,每次娘家人撑腰,阿川都会换来更加残暴的毒打,循环往复,她的丈夫根本已经不在乎她去娘家告状,久而久之,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阿川一个人承担。我从未听她说要离开那个男人,离开这个环境,我以前想不通,觉得人应该为自己活着,这样的男人只能毁了自己的一生,她应该离婚。但是现在,我似乎慢慢的能够理解她,她那个年代,农村的女性,大部分的思想和意识都不像现在的女性这么独立自主,她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但是儿子没有按照她认为的出路一直走下去,所以,她失望、无助,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可能已经把希望寄托于来世了。
前几天回家,听说她的丈夫过世了,听来伯讲,村里人生气,都不想去参加他的葬礼。听说她儿子已经结婚了,有了宝宝,一岁多了,希望来了。可能阿川这辈子没有福气,福气全部转给下辈人了。希望阿川和她的丈夫来生不要在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