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兰花,即使不是名贵的花种,只要能开花,都很喜爱。家住楼房,在大方这种恶劣的气候环境中,想要在六楼的半空中等待花开谈何容易?每年春天都在种,一到冬天,由于家里温度太低,加上本来就不懂种植,一株株花草也随着寒冬而去,不了了之。很多时候,因为喜欢,就买花店养活了,开得很茂的花草回家欣赏,心里自嘲:这总比用瓶插的一次性花卉要多活几天吧!于是,看到街上好看的花,偶尔就会带一盆回来,也没抱能长久存活的希望。之前带回家的三角梅、百合等许多好看的花,不是也没熬过严冬就冻死了吗?
不会侍弄,家里没有院子,楼房条件不适合养花,可是又按耐不住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就经常带回一些花花草草,也就不断地折腾着。兰花太娇贵,在我们家楼房里不能生存,经过多次试验,我们把它背到婆婆住的房顶伺养。在那里,兰草经过自然雨雪的滋养,太阳的长时间照射,能如期开花。每次花木开花了,就回自己家来,在我们家客厅或者阳台上待一段时间。等到花期过后,再回到婆婆房子的楼顶去静养。
今年的兰花开得早。之前下过两次雪,我还一直抱怨没把兰草抬进屋,会不会已经冻死了。那天老头把兰草背回家时,说兰花快开了,我没在意。几天过后的一个早晨,屋里飘来一股极淡极弱的香味,那香气不浓,却很特别,闻起来很舒服。我凑近一看,兰花开了,一枝独秀。这朵兰花花瓣乳白中带有浅浅的绿意,顶头的花瓣上有一些或大或小的褐色斑点。我不懂花,也从来没有研究过兰草,这株兰花叫什么兰更没去思考。只是时常走近兰花,寻嗅它的气息,让那股淡淡的幽香穿过鼻孔,慢慢沁入心脾。
家里的这株盛开的兰花和几盆不起眼的绿栽,成了这个特别冬天的别样风景。不能出门,必须宅家的日子,这些花花草草装点了我的世界,它们使郁闷得快要凝固的空气增添了一些颜色,让久居楼房的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会推开窗户,欣赏这些绿植。给它们拍各种各样的照,把一个不起眼的吊钟骨朵儿拍成特写,尽显活力;把本来只有拇指大小的白菊拉大,看上去婀娜可爱。拍得最多的,要数这株兰花,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拍了一次又一次,删了拍,拍了删,不厌其烦。在这株难得开花的兰草中,留恋,回忆……
外婆家住在一个很狭长的大偏坡上,那里终年缺水,土地贫瘠,坡陡路险,人烟稀少。然而我却喜欢去外婆家。在外婆家,我和二舅幺舅有着美好幸福的童年。外婆总是严厉慈爱,外公始终宽厚包容。二舅幺舅比我大不了几岁,每次去他家,他们两个就带着我出去玩。扯茅针(嫩茅草的尖)吃时,二舅说要先揉成团再放进嘴里嚼,才能饱满地尝到茅针的甘甜味。我们一起在大石板上扮姨妈家家,做各种美味可口的野菜佳肴,一边做,一边念念有词。不晓得那时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们三个都很尽兴。六月的地瓜熟了,扒开地瓜藤,我总是找不到一颗地瓜,二舅就把找到的地瓜先掰开检查,然后塞进我的嘴里。也是从他那里,我知道熟透了的地瓜要先掰开,如果没长蛆才能吃。从他那里,我知道地瓜有公母之分,母地瓜“嘴”不严,虫子会从缝隙钻进果腹;而公地瓜“嘴”是密封的,虫子进不去,香味出不来。所以在把它的嘴掐掉以后,那满腹香气便会破“嘴”而出。这就是二舅每次给我吃地瓜时一定要先检查的原因。
时间是无情的家伙,童年的很多乐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失去了它甜蜜的味道。很多年以后,我还在读书,二舅有了两个儿子。为了生计,他去广州打工。没有文化,只得在海边给渔民缝制编织袋。在危险的工作环境中,二舅触电身亡。家里传来噩耗,家族中一个年长的,有点文化的大舅带着几个人南下广州电白,处理二舅的丧事。屋里,外公外婆流干了所有的泪水之后,不知哪个提议搭建了一个灵棚等待二舅的遗体回家。灵棚搭在外婆家门口的路上,高高的,包谷杆搭成的一个很大很宽的棚子。那时还没有手机,无法联络,很多天过去了,一家人等来了大舅一行,却不见二舅的任何物件。他们说不能带回遗体,也没钱火化,就把二舅埋在电白一个山坡上,立了块木牌做标记,就回家了。一家人凄楚地又哭了一场,把灵棚拆了……
二舅不幸那年,二舅娘才二十出头,不久改嫁异乡,把两个年幼的表弟留给了外公外婆。那年正月,我去看望外公外婆时,二舅的两个儿子已经六七岁了。吃个午饭,外婆安排两个表弟带我们去找兰草。我们一起出门,在和煦的阳光下走过我和二舅幺舅玩过耍的大石板,往潘家岩下行。这里坡陡岩高,两个夹岩之底,就是有名的仙人桥,在外婆家门口,终年都能听到哗哗的河水湍急而行。河那边是猴子箐,听说有猴子,只是我从来没去过,外婆不同意我们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在一个高坎处,两个表弟见我们下不去了,就叫我们在坎上等着,他们去下面找兰草。一会儿功夫,两个表弟各抱着一大把兰草从灌木林里钻了出来,黝黑的脸腼腆地笑了笑,羞涩的喜悦挂在两腮。闻着兰草的芳香,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二舅的身影。纯朴善良,一心想通过自己的辛劳改善生活的二舅,和家人永远两隔。我在想,如果那时不兴外出打工,二舅和二舅娘日出而作,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吧?外公外婆和他们的祖先,也不是靠着家里的那几亩贫瘠的薄地,一代代相传的吗?
看着家里的兰花,吸着同样的兰香,此时,我又想起二舅,想起那两个奔波漂泊的表弟。外公外婆过世后,两个表弟也外出打工。从小没有父母之爱的他们,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与辛苦。这个时代,仍然没有文化,要在都市生存更是艰难。这么些年,两个表弟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过得怎么样?我无从知晓,也不敢过多打听他们的处境。我怕从他们满眼颓废、沧桑而过早衰老的身上,倒出我莫名的不安与自责。二舅不在了,在两个表弟的身上,我是无能的,只在每年七月半时,为二舅封几个厚厚的包,在每个冬天快要来临时,给他送一次寒衣,用以抚慰不安的灵魂,祭奠逝去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