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于凡在食堂碰到刘里,他请他过几天去帮手布置舞美,说系里有演出。晚上又接到青青电话,说系里有汇报演出,要他去捧场。青青的主修声乐教师,也是于凡的选修课老师,早几天已经先于刘里和青青通报了这个消息,于凡是一定要去看的。他早早地来到礼堂帮手,刘里和几个系学生会的人已经在着手布置了。
“这个位置,我帮你留的,前面是领导的。谢谢你来帮哥们儿忙!”
“谢什么呢,举手之劳。”布置完之后,于凡也就在刘里安排的位置坐下了,静静地等开场。
观众开始陆续进来。
他认识的人里面,谷春玲第一个出场,接下来马春燕,两个都是歌剧选段,他有些质疑她们知不知道自己唱得是什么,黄桂芬她们民乐专业合作了一个套曲,刘里参加了一个小合唱,好像是苏联还是什么歌曲……他走马观花一般,盼着这些节目早些过去。
终于到青青出场了。
她今天不同往常。她穿的是一袭红色开V口的露背礼服,长发偏分做了一些大的波浪,他讲不出她哪里不一样,又似乎处处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可堪欣赏,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惊艳”吧。伴舞上场了,响板声起,她开口唱道: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
一点也不稀奇
男人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
有什么了不起……”
掌声四起。
“这个女声唱得很不错,声腔、感情、力度都拿捏得很到位……”
“这是谁的学生?”
“我的,呵呵……”老头儿掩饰不住得意。
几个教授在他前面低声交谈着,他只是微笑,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自有一种喜悦。
散场后,观众陆续离去,于凡到台前跟几位老同学祝贺、聊天,却见刘里捧着一大束花过来。
“恭贺演出成功!”他把花递向青青。
“都参加演出了,怎么没我的?”谷春玲哄道。
“你的问小米要去!”刘里头也不抬,却向于凡道:“你们宿舍那个张国庆,真会做生意,这花就是他卖的,只要有演出,他就到礼堂前来卖花。”他送完花也就先走,跟哥们儿一块儿庆功去了。
几个人相谈甚欢,马春燕卸妆后也聚拢过来:“嘿,你们谈什么呐?那么开心?兴高采烈的。”青青看了于凡一眼道:“咱们偏不告诉她我们在谈你的舞美设计。”谷春玲笑道:“这还叫不告诉?”
马春燕以前曾经给于凡写过情书,托吴媛媛送给他,那个时候于凡恰恰刚跟青青做了百首之约,吴媛媛把一大张纸拿给他时,于凡见是马春燕写的,竟然看都没看就原封不动地给退回去了。马春燕一直对于凡揣着一股子气,此时却见于凡对青青如此之好,不觉间便“切”了一声,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我们是俗人,不听你们的阳春白雪!”拉了谷春玲就走,急匆匆地离去了。于凡纳闷地说道:“这人还真奇怪,我们哪里得罪她了?”青青笑道:“不是我们,是你,你得罪她了,你退信的事情,人家还生着气呢。”这时候,黄桂芬便也收拾好乐器过来了。
“青青,你这件衣服很好看。”
“那当然。”
“但我穿应该比你更好看。”她鬼黠地一笑。
“你多重?”青青当然不甘示弱。
“我九十。”
“我们一样重,但我看起来比你瘦!”反讥成功。
于凡在旁边看她俩斗嘴,乐不可支。
于凡依然继续写着他的百首诗歌,大部分诗歌的题目都是“致青青”,于凡自嘲向马克思学习,青青也并不介意。青青的生日到了,于凡把写给青青的诗隐了题目寄往电台。
“在冀东学院读书的于凡同学为他朋友的生日点播了一首歌,并附来他写的诗歌,他在诗的序言中写道——‘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拥有,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这是多么纯粹的一种感情!也许这种感情只属于青春的年纪……”
他告诉青青要按时听电台的节目。她抱着收音机窝在床上听的时候,宿舍的姐妹纷纷嚷嚷“好感人”,却只有她见过这首诗的原稿,知道是写给她的,这首歌也是点给她听的,那是她最喜欢唱的歌曲。
来冀东快一年了,于凡的百首之约仍旧没有完成,不知道是他对文字要求高还是灵感枯竭,总之写作缓慢,而他除了偶尔和青青见见面、交诗稿以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实质进展。那时候谭海山已经读到大二,于凡向他学笛子外,又对胡琴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便央求青青教他拉琴。
“这是内弦,这是外弦,上把位、中把位、下把位,你先拉这首练习曲……1155665-4433221-”
“小星星啊!能不能教我二泉映月什么的?”
“你啊?走路都不会,还想跑?乖乖练基本功吧!”
“1155665-4433221……”
“真难听,鸡都给你杀死了!”
“别说我,你小时候刚学估计也这个样嘛!”
“好啦,认真,认真!……你能不能不这样看我啊!”
“你好看啊!”
“呸!假话!”
“……这是我新的诗稿。”
“你只是把我当个读者吗?只是把我当个写作灵感吗?”
“我们不是约好写满一百首后才开始吗?”
“等你写完……我就老了。”
3-10
于凡到琴房找青青,她不在,却遇到黄桂芬。黄桂芬是他们系里公认的学霸,周末都还来排练厅训练,于凡就来看她练功。她练了自己该复习的舞蹈动作之后,忽然踮起脚尖,伸展双臂,一排打了几十个旋转过去,又旋转回来。却像是转晕了,直向着于凡这边倒过来,于凡赶紧伸手把她扶住,搀她到把杆边,两个人靠着把杆说话:
“这也是你们的基本功?”于凡疑惑道。
“不是,是跟小姨学的,她是戏曲演员。”原来她们家倒算是世家,几辈都有人从事跟表演、艺术相关的职业,小姨是戏曲演员,爸爸和妈妈都是音乐教师,爷爷是个书画大家,还是个名票友,早年还参加过抗战,也算是文武双全。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黄桂芬从小对艺术颇有天分,又生了个敢爱敢恨的性格,再加上明眸皓齿,颇有些侠骨柔情的感觉。
“家里人说我像爷爷。”
于凡转过脸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诉说着。他也经常会在回家的长途车上遇到她,只是那时她的话题总不离开青青。她倚在靠窗的把杆上,两手伸开扶靠着,胸脯还在有节奏的起伏,细小的汗珠布满她红扑扑的小脸,明眸晧齿,粉红色的唇,高束的发髻愈显出修长的颈,脖子上的余发在逆光里镀上一层亮边,光辉熠熠。
黄桂芬说了一阵,慢慢就停下来,转过头和于凡对望。
窗帘的遮光布没有拉严,阳光透过白色的布幔照进来,看得见光柱,光柱里浮尘飞舞。于凡突然有种时光流淌的感觉,他每次看到黄桂芬就会想到薛琳,她们都是那种天生舞蹈演员的身材,秀颀匀称,天鹅般优雅的举止……他忆起那时看她出操的情景。
好一阵子,黄桂芬微微一笑,略带羞涩地说:
“你傻傻地看着我干嘛呀!”
“我发现你真好看。”于凡脱口而出,这是由衷地赞叹。
“我们都认识六年了,你才发现啊!你眼里只有那个谁吧?”她轻声道。
于凡却没有回答,透过玻璃窗望出去,看到青青,她和刘里说着话,好像是刚从哪里回来。他忽然感觉出一些不自在来。黄桂芬也看到了,“你呀,你真是个傻瓜,你根本不知道女孩子心里想什么。”
“……”
当于凡知道刘里在追求青青,而青青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拒绝之后,他便先选择了放弃,当了逃兵。因为他不想成为一场角逐里的任何一方,不管胜败。那个时候,在他的心里,一直认为“爱情”是双向的,不存在谁追求谁或者被谁追求的关系,那是互相吸引,是心有戚戚,是共鸣。他觉得一旦有“追求”或者“接受追求”的存在,就算不得真正的两心相映了,“爱情”也就失衡了,就带有了目的性和功利性,比如为了填补空虚寂寞,为了婚姻,为了生活保障甚至是为了性或者其他等等,那便算不得纯粹的爱情。
于凡的退出,让青青感到一些真正的苦恼。刘里算是她青梅竹马的玩伴,只是这个人越长大越明显的公子哥习气让她有些担忧,这是她犹豫的原因,但他对她好从高中就开始了,只是因为她的犹豫,才有了于凡接近她的可能。
“你会后悔的。”黄桂芬对青青说,“你不应该接受刘里。”
“我没有。”
“你没有接受但也没有拒绝,你应该拒绝刘里,这是于凡退出的原因,他不想跟人竞争,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做。”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来追我,他真的喜欢我吗?”
“你这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要知道,不是有人对你越殷勤越好,要看看真心。也不是只有男的可以追女的,女的也可以追男的,如果你觉得哪个男孩够好,值得你付出,他不追你,你可以去追他啊。他不来找你,你就去找他,在恋爱这回事上,不存在男女有别,不必把自己交付给追求你的人,如果你不确定是否喜欢他。爱情要的是互相吸引,志趣相投。”
“你还不是空头理论家!从来也没见你实践过!”
但那个时候,于凡却也一直没搞清楚的是,他自己到底和谁是真正的两心相映,他很多时候也会在心里暗暗地排序,一会儿把薄荷排到第一位,一会儿又是青青,见到庆春的时候,他又忘掉好多别的事情。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他的生活里还远不只是这几个人那么简单,他写给青青的一百首诗并未完成,却迎来了另一个人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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