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各有各的悠然闲定。春天是杨树上的飘絮,白白胖胖一团,风一吹,滚得满地,风再吹,就直往前跑,追不上了。夏天是长一声短一声的蝉鸣,不知蛰伏在哪片肥嫩的叶子下,时而欢快时而忧郁,伴着西瓜汁的甜美,在灼目的阳光下翻涌。冬天,是要闷在厚厚的雪里,锅里的老腊肉咕嘟咕嘟地翻滚,再加一把夏天晒得老干的豇豆,那就是把盛夏的阳光温到肚子里,一整个冬天就暖和了。
而我们的秋天呢?春天的杨花飘上了明净的蓝天,聚成了团,圆滚滚地跑,夏天蝉鸣换成了夜晚秋虫的吟唱,是月亮般清亮的声音。清晨的霜华伏在叶片上,那是冬日虚浮的梦境。所以啊,县城的秋天是最固执的,守着一年的期盼。
秋天,漫山遍野是要飘舞着丝茅草的,起初,草茎嫩嫩的,刚抽出来的丝茅草很柔顺,摸起来是丝绸般的顺滑,还带着秋天的凉意。过段时间,吸收了金黄阳光后,草茎变脆了,摘的时候尤为小心,稍一用力就拔不到完整的,只短短的茎顶着大团雪白的绒毛,少了点孤绝的美。在秋日里一定要去赏丝茅草,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透亮雪白,在秋风中招摇,有几根长长地长在悬崖上的,让那峭壁少了凛冽,多了几分温柔。可是,下几场冷雨就委顿了,失了飘忽的灵气,只有深秋诗人般的惆怅了。
窝在群山环绕中的小城,慵懒地眯着眼睛,看这阳光金黄金黄的,透过青黄,红绿,蓝紫的秋叶。姑娘们的裙子没有了夏日的轻盈,是秋天的沉实,撑着小巧玲珑的太阳伞,走过河边长得高高的银杏树,风一吹,黄叶悠悠荡下,是又一番风景,在小伙子眼里。县城的小伙子在清净的秋天早晨,定要来大碗臊子面,油也要厚一层,辣辣地吃下去,后背汗涔涔的,才是舒服。摆着两手,缓缓走去上班,街边有炸油粑粑的老妇,豆面里放腌制好的腌菜,或者青色辣椒和肉,还有本地特制的渣海椒,金黄红绿,泥黑摆三盘在桌面上,娴熟地往豆面上放,馅儿就嵌到面里了,往滚油里炸一炸,再搁在架子上滴油,有一块钱两个的,有肉的一块钱一个,可放在吃的面里,浸着红油猪肉臊子汤吃,也可就这样干吃,在麻雀声透亮的清晨里,到处都可以嗅到那油沁沁的味儿。
县城的街上,车也是缓缓地压过柏油路面,偶尔会有一头牛架着牛车在路上优雅地走过,牛也不看车,哞一声就把人拉到老旧的时光里,甩着尾巴,吭吭地走,赶牛车的老汉坐在低矮简陋的车上,找一僻静的山脚处,栓上牛,佝偻着背就走了,让牛吃半天闲草,再来牵牛。再拐几个弯岔岔,就可以看到卖水果的小货车,早时是屯得尖尖的,油亮油亮的橘子,还带着果园里的浓浓秋意,桔子皮薄肉多,剥开一手香香的桔油,午后,货车上就平了,再到下午,便听到有大妈瘪着嘴说,就剩下些不乖的了。小贩也不搭话,只在旁边看隔街的少妇炸洋芋,此地海拔六百多,生产洋芋红苕,淀粉含量高,吃在嘴里比起一般的要粉,要甜,要香。少妇把洋芋切成长条,倒在油锅里,炉子刚换了炭,旺旺的火苗舔着锅底,发出滋滋的声音。“来碗洋芋”。“多少,还要其他吗?”“五块的,要一根米卷一块苕皮。”女人立刻放一根瓷实的米卷,一块苕皮入锅,等到炸好,都放到备好的瓢里,蝶舞翩飞般用剪刀剪成小块,手灵巧地转一圈,酱油香油醋蒜葱就拌上了,最后添上自家腌制的酸萝卜,朝对面喊,好了。小贩也不看货了,端一碗在洋芋车边吃得津津有味。
这山里的天气,倏忽变化,正午过后,碧蓝澄澈的晴空就渐渐呈墨染了,树林也是墨绿了,站在窗前,寒意一层深过一层,想朋友说,山上野花一路路来得正盛,不禁心驰神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