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见过宽窄烟的样子呢,便先闻见了烟丝的味道。刚迈步踏进川中烟的制丝车间时,我心里这么想着。
层层的货架和楼房一样叠摞得很高,四平八稳。环氧自流平铺成的车间地板一尘不染,纵向铺开的制烟丝设备流畅地运转着,像水一样安静。屈指可数的工人零星地分布在特定工位,井然有序。印象里工厂车间应该是“机器轰鸣,人员忙碌” 的热火朝天,而眼前所见却是大相径庭的安静。我驻足其中,任凭脑海中陈旧的记忆被眼前一切新的设备、新的方法、新的工艺所颠覆。
车间弥漫的烟草味引动了我的思绪,我想起了祖父老屋后面种着的那一畦烟叶。那畦烟叶可是他老人家的命根子,别人是轻易不能碰的。有一次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我躲进了烟叶地里,被他发现后喊来父亲教训了我一通,小伙伴们也被这严厉的阵势镇住,后来竟没人敢再进去过。等烟叶长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晾晒,然后一张一张地摞起来用干燥的石头压平。这些工作祖父从来不假手于人,都是亲历亲为的。每一摞烟叶有十公分厚,就这样积攒了几摞烟叶之后,他就搬出了切烟丝的砧板和大砍刀。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切烟丝要用大砍刀,也许是因为它够重,用来切韧性的烟叶更为轻省,也许仅仅是因为祖父家只有那么一把锋利的刀。祖父用大砍刀切烟丝的功夫练了几十年,功力却一点都不见涨,切出来的烟丝是真粗,像冬天路旁枯黄的草,但他却宝贝得很,从不让我们碰,自己小心翼翼地把烟丝装进一个白色塑料袋里收起来,连烟叶渣也不放过。唯一能得到他慷慨馈赠的是他的幺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祖父共有三个儿子。我的两位伯父都不抽烟,父亲抽烟的习惯是祖父着意培养出来的,理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抽烟才算热闹。两父子蹲在大门口,一人一个水烟筒吞云吐雾,是我童年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风景。
祖父去世之后,就没人再做烟丝给父亲抽了。父亲开始在市场上买散装烟丝,孤单地抽了一阵子之后,也许是觉得不是滋味,便又培养了我的哥哥一起热闹。抽烟在他们看来似乎不仅仅是一种乐趣,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浸入血脉中的传承。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大砍刀已然被眼前的进口制丝设备所替代,记忆和现实激烈地碰撞着,我看见了一种文明与另一种文明在宽阔的历史洪流中不断地较量,又在较量中不断地传承,看见了工业文明正驱动着自动化机械,轧过农耕文明留下的足迹,以横扫千军之势,往更广阔的未来驶去。
宽窄烟的香味还在弥漫着,我开始想念广西有点炎热的天,想父亲的水烟筒和春节回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