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电话中很少会和我提及我儿时的同学,大概他觉得我离家这么多年应该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他是个例外。
“那个同学你还记得吗?”
“哪个啊?”
“就他爸爸是我…”
“记得,记得。”
父亲说的是我小学同学赖皮,当然这只是外号,但人如其名,他从小出了名地赖皮。只是父亲的记性真会那么差吗,这个问题我已经给出过很多次明确的回答了,老人家还当是初问。他我怎么可能忘记,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尽管我们重来没有正式的把对方归为朋友那一类,但我不得不承认我那五彩斑斓的童年生活少不了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怎么了,他?”
“这人真不知怎么想的,听说割腕了。”
又是听说。其实我真挺怕听说的,因为十之八九听说的都是些不尽人意的,为此我十分讨厌三五成群各自扯着听说来的家长里短,可是大多时候我也会自相矛盾的成为自己讨厌的那般和你们或是他们口沫横飞的八卦着,因为真不想太不合群而弄得像鹤立鸡群似的,更甚至有些时候为了能听说些我想知道的,我也会偶尔碰运气般的去凑合着聊聊。他的消息我最初是偶然间从邻家姑娘口中知道的。
“你知道吗,你那个同学。”
“哪个?”
我婚后第一次回娘家,母亲老是把我拽出去和人家聊聊。百无聊赖我只能和邻家姑娘将就着聊聊。显然我们没有能聊到一块的,试了几个话题以后,除了聊我这个同学。
“他和你一个班的,某某啊,记得吧?”
“记得。”
何止记得,如果没有失忆,这辈子应该不会忘记。赖皮也应该如此,我想,真不是自作多情,在他横行天下的那些日子里,还真真是我这么一头倔驴一条道反抗到底,为此我私底下曾是多么愤怒绝望无助,尽管表面上我是多么的坚忍顽强傲娇。
“他现在都一百八了。”
“喔。”
我非常尴尬的应付着,如果一百八的体重也能成为话题的话,我除了这样不接地气地喔一句的话,别无他话。
“听说他谈了个姑娘,可是他爸不同意,吹了。”
“这样啊。”
仅此一句,我没有再多问些什么,而我有些故作吃惊地回句这样啊,也只是不想让她太失望,或许对她而言确实算得上新闻,而之于我,这真不是事,十几年了,他干过的特立独行的事不用想我都能说出几页纸来。当年的小霸王现在失个恋真真不能拿出来八卦的,从小猴精的他,什么时候认真过。
我从来没觉得这听说还能有下文,可是我第二年刚回到家,这位姐姐像对我了如指掌似的张口又来。
“你回来了啊,对了,你知道吗,就你那同学,就某某啊。”
“嗯,怎么了?”
“酗酒拉,天天手不离酒,听说失恋后一直这样。”
“为什么呀?”
“不知道。”
“可能吗?”
“真的。大马路上你随便一压,走个圈,看见前边提个酒瓶的肯定就他。”
“他怎么了?”
“谁知道?”
这回我还真没应付她,还真希望她能多八卦出些原因来,至少我能有些正解。虽然打架斗殴,吸烟喝酒,游戏赌博这些所有的坏事他上小学时就一件不落地全做了个遍,但我还真难以把他和人们眼中的酒疯子相提并论,怎么能够?定然是他又玩着花样和父母斗气吧。
而当这种听说,再次从父母口中有意无意地说出来后,我真真觉得有些严重了。
“小学同学还会记得吗?”
“记得。”
“那个,就是他爸是我…”
“记得,咋了?”
“废人一个了,害了父母。”
“那天我看到他爸,真是老成什么样了,想当年…”
那天原本是我和父亲的对话变成了父母间的对话。坐在他们一旁的我木头般傻愣了。关于我们的事我似乎没有一件可以落下的,因为他,我有过最最特别的课桌—垃圾课桌,常常是一整间教室的垃圾拜他所赐会一粒不落的装进我的课桌,以至于那时我每天掀开桌盖就像是会一不小心踩着地雷似的担心是否会开盖有雷;因为他,我有过最最难听的外号,一个远远不够,穷尽他所能想到的难听的,丑的,我因此很庆幸他成绩不好,但已经想出来,足以伤我够够的;因为他,我有过最最孤单的时光,所有的同学躲之不及,生怕经历和我一样的遭遇,谁会够义气和我一起反抗,而也是因为他,我从没那么勇敢过,从没那么坚强过,从没那么独立过。
“怎么了,信号不好吗?”
“喂,喂?”
“我在,他怎样了?”
“听说抢救过来了。真是的,不说他了,换宝宝听。”
我闷不做声把电话递给儿子,他外公和我除了这些八卦也聊不了几句。他是和我把听说的都说了,我确没办法只是听听那样平静了。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地倒腾了无数遍,这听说来的。
我宁肯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宁肯听说的都是一如从前混蛋的他;我宁肯时间从未走远,我一直生活在当年那样孤立无援的绝望中,至少我从没停止反抗过,他也从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我宁肯现在不清醒的人是我,原来我只是自己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是我噩梦中的魔鬼,我是那个与恶势力抗争到底的倔驴。至少这样,我不会那么郁闷,至少这样,我不用去承认造化弄人,至少这样,我不用去面对光阴流逝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