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
献给艾达.
*
十二个月，或者是一年。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用时间来衡量一段感情，但是距离我们确认恋人关系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我还记得当时我约她出来，那是个金秋，夏日的炎热悉数褪去只留下凉风和枯黄落叶的金秋，我打扮了将近一个小时，笨拙地化妆抹粉，我想把我的雀斑都遮住，而我拙劣的技术注定了我的失败，那天见面的时候我懊恼地告诉她这件事，她却和我讲她喜欢我的雀斑，非常可爱，我还记得她说这话时微笑的样子，我喜欢她的笑容，她的金色卷发和身上的香水味。
她上一次给我回信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在信里说她下一年春天会去其他国家度假，她告诉我去年的冬天比今年冷很多，街上会有冻死的流浪狗，前几天她隔壁的邻居家的母猫生了一窝幼崽，是白色的、只有一只全身漆黑，她说她想抱那只黑色的幼猫回去，她喜欢黑猫，或许是经受了童年女巫故事的影响，她爱极了神秘的黑猫。随后便是一些客气的寒暄，但我注意到那封信的落款是“你的爱人 柯瑞狄娅”，于是这就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只因为那句〔你的爱人〕。
其实是我没有给她写回信，我不知道，我喜欢写信，但是自从我下定决心了以后我想在这封信里约她出来，但是每当我想下笔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诉说我的思念和意愿，于是便搁置了许久，直到今天我忙完了工作才在桌前打算给她写信，我问自己到底想写点什么，该怎么约她出来，我想小心翼翼斟酌每一个字句，却又无可避免地思绪越飘越远，我下笔了，扯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琐碎的事，只写了没几行又想把它给捏成纸团扔进垃圾桶里。
我想见你，柯瑞狄娅。
忍耐了太久的后果就是信写了一半却直接告诉她我想念她，是的，我想我是喜欢她的，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沉溺在她的嗓音里、她漂亮的翠绿颜色的眼睛，她牵住我的手的温度，或许也是路灯下我们亲吻的场景，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想到她，她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记得她是说过她爱我的，一定在现实里说过，我只是有些后悔那次我没有回应她，只是烧红了脸扯开话题，我想我不应该逃避的，我对某个人的情感从未如此强烈，以至于我疯了似的希望信能快点寄达，希望她能给我答复，希望我能见她。
或许是理智已经一点点被其他东西给占据，我花了我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枚婚戒，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我想这是值得的，一定值得。
回信很快就寄到了，我还记得那天我拆开信时我几乎能听见心脏的加速跳动，我期待着她能够回应我的感情，我是如此期待着的，我希望柯瑞狄娅能够喜欢我的棕色短发，喜欢我的蓝眼睛，喜欢我的雀斑甚至是喜欢我的笑容，怀着这样的心情我打开了信，信里只有一个日期时间、一个地址和一句〔我会等你〕，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柯瑞狄娅，是我的柯瑞狄娅，她会与我见面，就在今天，就在这个夜晚。
那天是圣诞夜。
我用更长的时间做了准备，我从衣柜里挑不出一件满意的衣服，似乎所有的连衣裙都不怎么合适，我纠结了许久才选择我第一次和她约会时穿的那条深蓝色的连衣裙，我希望我能看上去比以往成熟一些，至少没那么青涩而又幼稚，她会不会喜欢？
准备了这一切，她会不会更加喜欢我？
我不知道，我只想见她，用更好的姿态面对她。
我的柯瑞狄娅。
*
本来应该是我等她的，我发誓，我绝不是有意打算迟到的。
事实上我没有预料到这个时间段会堵车，我几乎是心急如焚地等待轿车开到目的地，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想着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责怪我的不守时，就算我不是有意的。下车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让司机找零钱，直奔广场找她，她会在哪里等我过来？是在广场中心那棵巨大的圣诞树下吗？还是在咖啡店里等我？我不知道，我有些焦急地四处寻找她，直至我无意间在一家快餐店门口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和她的金发。
在我注视她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经意间也与我四目相对，在那几秒的时间里我与她的种种回忆在脑海里的突兀地闪现，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她穿的那件深红色礼服，她牵起我的手时感受到的温度，她回应我的表白时在我耳边的轻声低语，以及飘了雪的那个冬天、我们在路灯下相拥亲吻的场景。
我的思绪忽然就那样飘远了，直到我被她的呼唤拉回现实，她叫着我的名字，叫我艾达。
我来到她面前。
她化妆了，毫无疑问，她似乎换了一种香水，比以往浓郁了些的香气，我和她说很抱歉我迟到了，我说这话的时候脸烧红了，或许是出于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我微微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我看见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随后我就听到她对我讲这个时间还不算晚——“至少你来了，我的公主”。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却看见她在对我笑，我喜欢她的笑容，我打量着她，她今天并没有裹得很厚，戴了银耳饰，涂了口红，以及那双我最喜欢的翠绿颜色的眼眸。
“你今天很漂亮。”
我下意识地把话语脱口而出，等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我并不擅长用一些花里胡哨的语言夸赞别人，但这句话绝对是出于本心，我记得那时候我的脑内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突然的静默，直到我听到了她的笑声，并不是那种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声，我看着她，不再回避她的眼神，我看见她的眼睛仿佛被路灯的光烫了一个洞，我能瞧见里面的流光溢彩，有荧光鹿与鲸鱼。
“我也喜欢你今天戴着的红宝石项链，艾达，很配你。”
她的声音再次把我唤回现实，她夸赞我了，这算是夸赞吗？我不知道，或许她仅仅只是喜欢我的项链而已，但是她说这条项链很配我，我想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率先开口了，和我聊了几句家常，她和我讲邻居家的那只小黑猫幼崽长大了一些，活蹦乱跳的，她告诉我她最近在尝试做甜点，但是似乎总是在调配的问题上出错，她对我说了很多，我也回应她，我的声音似乎总是不自觉地放轻，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夜空中不知何时绽开了烟火。
我喜欢烟火、柯瑞狄娅是这样说的，小时候她总会挥舞着烟花棒在花园里玩耍，或者是期待着某天能够自己放烟火，那时候她还比较小，父母不允许她一个人放烟火，后来长大了这件事便渐渐隐没于诸多烦恼之中了。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放烟火吧，我对她说，我们一起放烟火，她转过头来看我，稍稍有些惊讶，随后我记得她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
...别再拖延了，艾达。
我想着，我这样忍不住地想要挽住她，我想把她拉到圣诞树下，拿出那枚钻戒给她戴上，我为什么还在犹豫？你爱她，艾达，自从那次你们亲吻之后你就已经弄明白了，你深爱着她，你想要了解柯瑞狄娅，了解她的一切，想要走进她的生活，想要成为她的一部分，你希望你们能够〔融合〕，像其他真正的伴侣一样白头到老。
你应该表达你的心意，下定决心之后便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牵住了她的手，来到那棵巨大的圣诞树面前，她对着我笑，我一见到她的笑容就会有些茫然失措，但是这次不同，我想我应该能够做到，深吸一口气，艾达，放轻松，你必须得这样做。
“...我爱你。”
千言万语一到嘴边却无法说出口，只是一句我爱你，但并不是干巴巴的一句，顿了顿之后再次对她诉说了爱意。
“我爱你，柯瑞狄娅。”
她没有说话，但是我注意到她的笑意更浓，我走近一步，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甚至是略显急促的呼吸，那是我的还是她的？从包里掏出来的一个小小的红盒子已经让她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我看见她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是有些讶异，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就这样做吗？还是其他什么？
但是拜托，柯瑞狄娅，就让我草率这一回吧。
我打开了红盒子，里面的婚戒安静地躺在那儿，刚想吐出的浪漫话语却又被接下来她的举动给咽了回去，我怎样都不会想到她会自顾自地拿出钻戒，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她毫无征兆地突然亲吻了我，这个吻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但是她从未如此这样吻过我，用漫长到几乎让我以为是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离开我的嘴唇。
“我愿意。”
很久很久以后她还是会调侃我，说她没想到我会这样突兀地求婚，我微笑着回应她，抱怨她居然连求婚的台词都不让我说，她大笑起来，随后吻了吻我的眼角。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至少在那个圣诞夜，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幸福。
Photograph.
*
在寒冬即将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某天柯瑞狄娅突然对我讲，她想给我拍一套照片，并且打算筹备起我们的婚礼。
当时她正在温暖的火光旁坐着拿眼镜布擦试着镜片，我是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的，但她看上去很镇定，仿佛是在说明天想和我去餐厅吃晚餐一样稀松平常，我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等等、我的柯瑞狄娅——我从未想过你愿意给我拍照片，这是我的荣幸，但是婚礼是什么意思？我是说我还没做好准备...
“艾达，你想反悔吗？”
她抬头瞥了我一眼，嘴角上扬，她亮出了左手，像只骄傲的野猫，而一枚钻戒就戴在她的无名指上。我记得，记得很清楚，那个圣诞夜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我，虽然我连求婚的台词都没能说出口就等到了一句“我愿意”，我想那句话她是发自真心的，自那之后我们搬到了一起，起初因为生活习惯不同的原因总会有些许摩擦，但是现在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仔细想想，似乎婚礼也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柯瑞狄娅，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我几乎是声音发颤地说出这句话，或许是太年轻的原因我的求婚太过莽撞，以至于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彻底融入彼此的生活，我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我们的未来，但是我爱她，我深爱她，这是肯定的，我无时无刻都想和她在一起，我想亲吻她的眼角、金色的卷发，我想与她接吻、与她在铺满鲜花的床上看北极光，甚至是用更热爱的方式爱她，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宣誓主权。
但是那一刻我却退缩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婚姻爱情能不能得到周围人的祝福，我是说、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我，扶养我长大的姨妈也在上个月去世，我算是孤身一人，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意味着并没有家人会反对你的婚姻。可是柯瑞狄娅不同，她的父母很保守、周围的朋友也或多或少表露过对同性恋情的厌恶，我不知道如果柯瑞狄娅宣布她要和我结婚，会掀起多大的波浪，她是个知名的摄影师，我不知道她与我结合会不会影响她的声誉。
我鼓起勇气抬眼注视她，却发现她翠绿色被火光照得明亮的眼里似乎有了些许阴霾和失望的情绪。天哪，柯瑞狄娅，我是不是搞砸了？我想我是有些慌乱无措了，我想起身拥抱她，想要对她讲如果她想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教堂结婚，我们可以在神面前宣誓、度蜜月甚至是领养一个孩子，但我却不知为何挪不动自己的身体，直到她开口打破沉默。
“没有关系，我会等你准备好的，艾达。”
“...我爱你。”
情感满溢出来直到再也无法忍受，我来到她面前半蹲下来，紧紧拥抱住了她。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她身上刚洗完澡的香气、她的金发弄得我鼻子痒痒，我不想看到她失落的模样，至少现在不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快些结合呢？成为真正的伴侣，我想她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她，我们是依靠着彼此的，去他妈的世俗偏见，如果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那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我们还不如搬离这里去一个安静的乡镇生活得了，或者是殉情，紧紧相拥一同溺死在河里。
“我爱你，柯瑞狄娅。”
“没有人比我更加深爱你，我们去结婚，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会陪着你。”
“我们举行一场婚礼吧，就明天，就我们两个。”
我对她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她的肩膀，我能感受到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然后我听到她的呼吸声，急促了一些的呼吸声，还有她的心跳。
“我想看见你穿上婚纱的样子，我的公主。”
“成为我的模特儿吧，艾达。”
...天哪，所以现在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亲吻她的眼角一千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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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达，我有些累了。”
“我明白。”
那天柯瑞狄娅是这样和我讲的，她说话时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她平日里是很少对我诉说自己的辛苦的，柯瑞狄娅不是个喜欢抱怨的女人，这些日子为了筹办婚礼我们都一直在忙东忙西，种类多样的选择让我们眼花缭乱，柯瑞狄娅一直都能在我无措的时候果断利落地帮我做出决定，有时候我真的认为她似乎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你知道，就是电视里那种神通广大的存在，然而我想就算是“超人”也会有劳累的时候。
“柯瑞狄娅，你太辛苦了。”
我轻声凑近她的耳边对她说，我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与我如此靠近，她抓住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我看见她嘴角上扬似乎在笑，她掌心的温度是温暖的，与我常年冰凉的手完全不符的温暖，我眷恋她掌心的温度，就像我希望她永远不会离开我那样希望这样的温暖永远能被我紧紧握住，我们静默了半晌，直到柯瑞狄娅开口打破沉默。
“我想听你读书，艾达。”
“...什么？”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思绪刚刚被拉回现实，我下意识看向她与她四目相撞，然后我便发现她那双翠绿颜色的眼睛比以往还要明亮，她似乎是在期待些什么，她在期待我会坐到她身旁给她读书吗？我想或许是的，我是无法拒绝她的请求的，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她的期待、又或是她的那双眼眸，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图来掩饰我的紧张，她微笑着看着我，我半张着嘴犹豫着开口。
“呃...童话？”
“我想很合适。”
我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彼得潘的童话书，书并不是很厚，大概是给八九岁的孩童读的，我转过头看见她拍了拍沙发的坐垫，示意我坐到她旁边，我照做了，我坐在她的身旁，深吸了一口气，甚至是有些紧张，她似乎是看出了这一点，凑过来亲了亲我的眼角，我打开书本的第一页正打算开始读，却感受到肩膀突然有了重量。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看见她的长睫毛在颤动，她握住了我的手，我与她的心跳无比靠近，她对我讲了一句“开始读吧”，声音比以往要轻，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漏进来的夜风呼号的声音，我呆愣了一会，她也没有催促我，只是静静地等待我读。我终于开口了，读起了彼得潘的故事，她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她的呼吸声被风的声音盖住了，但是风声没有盖过我读书的声音，我确信她在认真地听。
这样的气氛持续着、持续着，直到我读错了一个单词。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直到读到了下一行才察觉到之前的句子似乎读错了，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柯瑞狄娅的轻笑声——她一定是意识到了，她这是在嘲笑我吗？不，应该不会，她没有恶意，那她在笑什么？我不知道，她抬眼看我，我没有看她的眼睛，只是羞红了脸，她开口了。
“你真可爱。”
她顿了顿，随后跳过了那句读错单词的句子自己读了下去，我不知为何像是不甘示弱地和她一起读，甚至让音量提高了一些想要稍稍盖过她的声音，我听见她的笑声很轻，她读到了一半就不出声了，任由我继续读。
她睡着了。
当我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已经读完了书，我转过头看她，却发现她闭上了眼睛似乎睡得很熟，我看着她睡着的样子，看着她胸口起伏，又或者是她露出的白皙的肩膀，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我想要亲吻她，用近乎是侵略的力道亲吻她，我希望她不会反抗，希望她能回应我的情感，但是我想她很累了，她已经很累了，这些日子她为了婚礼和处理家人对于这段婚姻的抵抗情绪而奔波劳累，她现在一定想要休息，她需要充分的休息来迎接明天。
“晚安，柯瑞狄娅。”
我对她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爱你。”
我正打算起身离开，却意料之外地，听到一个声音回应了我。
“我也是。”
她说。
Photograph.
*
我在等。
她一定会回家，这是我唯一能够确信的事，我不知道她在这个城市的夜幕里的哪个角落，天气已经愈发寒冷了，风雪敲击着窗户的声音让人心烦气躁，她今天有没有穿的足够？我不知道，或许我根本不用担心，她仅仅只是在我午睡的时候出门了，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她去工作了，或许是因为蛮横无理的老板让已经很劳累的她加班、又或者是工作上遇到了些许困难，她是一个职业摄影师，艾达，她和你不一样。
但我不相信她会忘记这个日子。
是的，我不相信，因为昨天她还在亲吻我的嘴唇，用从未如此大的力道与我接吻，她差一点点就要解开我的纽扣了，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只是点到为止停止了继续索取，我们都喘着气，这个吻的时间太长了，她对着我笑，告诉我明天在我的21岁生日的时候会给我拍一套彩色的照片，就像之前她和我说的一样，我问她在哪里拍，她和我讲就在家里，就在我们的家。
你说过的，柯瑞狄娅，你不能爽约。
事实上我已经很困了，我想去休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今天的生日我会一个人吹蜡烛，一个人切蛋糕，甚至是一个人给自己煮一份意大利面当做夜宵充饥，我试图去联系她，但又不知道她工作的地方是在哪儿——该死的，柯瑞狄娅，你明明说好等到晚上就会回来陪我，你说好要给我拍一套照片的，不是黑白的、是只为我而拍的彩色照片。
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我被拉回现实同时睡意全无，我看见柯瑞狄娅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她的帽顶有着薄薄的一层雪，衣服上也沾着些许白色，她提着一个红色礼品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我几乎有几秒钟的时间以为眼前对我微笑着的柯瑞狄娅是我的幻想，直到她来到我身旁弯腰吻了吻我的额头才了解到这是真实的世界，柯瑞狄娅回来了，她没有遭遇危险或者其他什么。
“亲爱的我想我是错过了你的生日...我给你带了生日礼物，你别生气，我们明天还可以出去庆祝，你想玩多久都行...”
“...你真慢。”
我有些抱怨意味地吐出话语，你为什么那么慢？因为工作吗？还是和其他人出去寻欢作乐了？现在已经凌晨了，柯瑞狄娅，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好吧，你当然不会知道，你那时候一定在忙呢，没时间顾及你的小女友，是吧？我知道我是有些怯懦，这些话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不想在我的生日那天对她发火，我看见她笑了，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有回答她。
“所以我们可以拍照了吗？你说好的，给我拍照片。”
我看见她的表情凝固了，心里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她会用什么理由来回绝我，我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误的预感，我希望她能够吻一吻我的嘴角告诉我当然可以，现在就能拍，你换套漂亮的礼服，我们现在就能在你过生日的今天给你拍照。但是我看见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还是拒绝了我。
我是当场就愣在那儿的，哪怕她的语气再温和再小心翼翼我也感觉到满腔热情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彻底扑灭，一时间我无法安放我的委屈和些许愤怒，你怎么能这样，柯瑞狄娅？你为什么要言而无信？凭什么你给了我承诺却又以你很累了为理由而让我的期待落空？...或许我是个傻瓜，我为什么要等你那么久？不，艾达，你不能哭，你不是小女孩，你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和她吵架。
“...柯瑞狄娅，我真的很期待。”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不去看她似乎欲言又止的神情。
“........休息吧，柯瑞狄娅，你明天还有工作。”
我对她说。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让我离开我如此深爱的人。
或许是我的爱还不够深？或许是我太不懂事？或许我就不应该有所期待？毫无疑问我是信任她的，没有人比我更加信任她，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辜负我的信任，让我的期待落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她纵容坏了，可是我真的想要冷静一下，我想要好好地冷静一下，我想等我冷静下来了以后，我就能去见她。
但是我却彻夜难眠。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浇了汽油点了火把理智和幸福感都燃烧殆尽，我无法控制地一次次回想她当时的神情，她紧张时会下意识咬下唇的小动作，她皱起的眉头，又或者是她瞪大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的脑内循环播放着这样的场面，我几乎就要落泪了，我想要她的道歉，认真的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可我最后却只是咬咬牙不发声，没有去找她。
我想不到她会翻窗户进来，在半夜。
我只记得她当时的哭腔，她坐在侧躺在床上的我的旁边语序混乱地同我讲她不应该错过我的生日、她就不应该接那个该死的为模特儿拍照的活，她告诉我她深夜惊醒却发现我不见了疯了似地找我，这是第一次她把她的担心和不安全都告诉了我，我第一次知道她是如此害怕失去，她似乎不再是那个沉稳的柯瑞狄娅，反而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那样着急。
我没有理她，直到她颤抖着说出一句话。
“艾达...你不爱我了吗？”
“...我想要你吻我，我的大摄影家。”
我再也无法忍耐了，我对她说，她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亲吻了我，不似以前那般热烈，很小心、很小心地亲吻我。
我很抱歉，我爱你，柯瑞狄娅。
我深爱你，而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Photograph.
*
“...将爱定格。”
我一直对柯瑞狄娅为什么会选择摄影这条路感到好奇，在这个社会很少有女性会选择做摄影师，一般做裁缝或者做教师的多一些，虽然我明白柯瑞狄娅并不是喜欢走常规路线的人，她的才华实力也配得上她的声誉，但我仍旧还是奇怪，我想更加了解眼前的我的伴侣，于是在某天我终于询问她，那时候她正抱着她的相机拍摄窗外的在夜空中炸开的烟花，她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对我笑笑，来到我的面前凑近我的耳畔，她的左手环抱住我的腰，柯瑞狄娅的金色长卷发有着柠檬洗发水的香气。
“我喜欢将爱定格。”
她顿了顿，松开了手微微低着头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比如说，母亲亲吻了熟睡的孩子、蓝蝴蝶正在与野花相拥，再或者是雪花落在孩童的掌心...”
“我认为这些如果用相机记录下来，都可以算是将爱定格。”
用相片将爱定格？似乎是这样，她半眯着眼睛，眼眸里的星辰被什么东西撞碎洒落成点点的星尘熠熠发光，我靠近她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心的温暖传递给我冰冷的手掌，我凑近她的脸庞、她的眼睛里倒映着我的身影，于是我试探性地亲吻她的嘴角，像是在问她愿不愿意继续深入下去，当我与她接吻的时候她的呼吸不像之前那样平稳了，稍稍有些急促，我有些恶趣味地故意浅尝辄止停了下来，在她耳边悄悄诉说我对她的情感。
“我爱你。”
那时我也从未想到、她那双能将爱定格的敏锐的眼睛再也不会在我身上停留，哪怕只是一秒。
秋天的风带来的不止是收获、或许还有一些必须经历的摩擦与不幸，如果命运能让我再次回溯选择，那我一定不会去那该死的酒局。我一向是讨厌热闹的地方的，比起那些人声鼎沸的嘈杂酒吧我更倾向于在书房里开一盏灯念书，奈何我的上司强拉着所有员工说必须上酒吧和他一起喝酒，甚至放话如果不来就是给他脸色看，起初柯瑞狄娅是有些不放心甚至是反对的，我耐心给她解释她也不愿意让我去应付这场酒局，最后我们各让一步，让她陪着我。
我知道柯瑞狄娅和我一样不喜欢太过喧闹的地方，她一进门就紧紧皱着眉头，我笑她一定没有来过这样的小酒吧，她瞪了我一眼随后便说在门口等我，我无法不承认柯瑞狄娅刚刚的模样非常可爱，我甚至想要亲吻她的眼角——她真的很迷人。事实上一切都很顺利，当我认为我可以早些回家的时候，我的上司过来和我搭话，或许是我喝多了，我有些许不清醒，我能感受到他在摸我的腰、甚至是凑近了我的脸颊，我想要挣扎但平时看似身材普通的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力气。
浓烈的酒味、一个迷迷糊糊的吻，酒吧吉他和人们的狂欢声——以及柯瑞狄娅眼里的震惊与愤怒，揉成一团强塞进我的记忆里，让我头昏脑胀。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我和柯瑞狄娅的床上，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柯瑞狄娅坐在床旁的椅子上、她正在翻读一本小说，我醒来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仅仅只是过了几秒柯瑞狄娅就移开了视线，她用毫无起伏波澜的音调开口。
“你醒了。”
“...柯瑞狄娅？”
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把小说搁在桌上，站起身俯视着躺在床上的我，她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触及过的冰冷，不、她以往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事。
“饶了我吧，柯瑞狄娅，这他妈只是一个吻而已！”
事实证明宿醉之后的心烦气躁不会带来任何好结果，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冷战后我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而我刚把这句话说出口便后悔了，但是我无法回溯时间、甚至是紧紧拥抱住她，我从未见过柯瑞狄娅如此失落的流泪的模样，她的那双翠绿色眼睛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哪怕多一秒，我慌乱地追了上去想要道歉，我想这次是我的问题，柯瑞狄娅却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结束吧。”
——就像摄影完成那样，结束吧。
之后的那几天柯瑞狄娅没有回到我们的家，就算我给她写信、告诉她我一直在等着她也没有任何用处，她没有回信我也得不到任何的她的音讯，直到我无意之中发现柯瑞狄娅遗落在我们家中的通讯簿、我联系上了她的朋友，她的朋友告诉我柯瑞狄娅的父亲已经知道了我和她的关系，并且极力反对我和柯瑞狄娅举办婚礼。
那时柯瑞狄娅的朋友的话语就像一盆冷水，毫不留情浇灭了即将燃烧起来的火焰。
我再次写信给柯瑞狄娅，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我想约她出来，给她道歉。回信寄到的时候秋天已经快要结束了，只剩下满街的枯叶。
那个广场，是当时我向她求婚的地方。
那句“我愿意”仍旧记忆犹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圣诞树下她的眼睛里仿佛有鲸鱼和星光流转，她满眼都是即将满溢出来的幸福感。秋天的风是凉爽的，这个天气甚至有一些冷飕飕，需要多披一件外套，路上没有多少行人、这个广场平时不会有太多的人聚在这里，除了节日期间这里会很热闹。
我在广场的正中间的那棵巨大的树下等她，我听见周围路过的小女孩向母亲撒娇的声音、听见中年人抱怨生活不易的声音，又或者是某个女人啜泣着的声音。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想见她，我只想见她，想要拥抱她、想要亲吻她。
我看见了她。
她穿着我们上次在这里相见时的浅棕色外套、格子裙和黑色丝袜，我注视着她、她似乎也注视着我，我和她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明明相隔很远我却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倒映着的我的影子，我落泪了吗？眼泪似乎滴进了她的眼睛里。
我们就这样注视着，静默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一时间只剩下我们两个存在于世界上。
“我愿意。”
恍惚间我听到她这样说，她的眼睛里满是闪闪发亮的幸福感，我爱她，我深爱她，我想再听到她说这句话，想要看到她的微笑。
——哪怕她的笑容已经如此苦涩。
“柯瑞狄娅。”
于是我念出了她的名字，一切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