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吃过晚饭,暖意融融的家里,大宝在忙着写作业,二宝依偎在妈妈的怀里,一边欢声笑语,一边伸着小胳膊和小手,东间走,西间逛,客厅里挪着小步,床铺上打几个滚儿,还不停的歌唱着,煞是自在。
静下来的间隙里,才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户,刷刷作响。
“真是一场好雨啊,使劲儿下点吧。”
“今年的雨水挺勤的。”
“打个电话跟俺爸爸说说,这周还有雨夹雪,周末不用浇麦子了。”……
妻子和岳母一边看着孩子,一边交谈着。这对话,这雨声,这心情,这思绪,一下子勾起了压在心底已久的一个词:封冻水。
封冻水,没真正的去定义过,只是在我的记忆中,没到小雪以后大雪以前,小麦停止生长的时候,为了保持麦田漫长冬天的墒情,而给麦田浇得一次水。
儿时的记忆里,有几样农活是毕生难忘的,割麦子打麦场,喂玉米掰玉米,摔花生,当然了少不了的还是“封冻水”。现在回想起来,经历了拿来讲给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们听,说的人我,说到动情时,依旧会泪盈眼眶,听得人或许听得津津有味,但却不能真正感受到其中的辛酸。
记忆里,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一个劳力再加上年幼的我和妹妹,干不上农活。村里地多机井少现在加上村后的机井里的水都不够抽,每当浇地时,都要挨好长的号,但是往往又会在挨到号时,被挣性大的村民强夺去,别说是咱,就连大队干部也得让他们三分,何谈说理的地方。我家麦田的封冻水都是姥爷指派着三舅和小舅来干的。那时的封冻水不是用电抽水浇的。一来俺村的机井水贫,不够抽的。二来那时的电不长远,有时候机井里有水了,却没电了。于是三舅和小舅合伙买了一辆二手12马力拖拉机 浇完自家的,就连人带设备一整车的拉来了。那时候,有拖拉机的家庭少,大都是有个柴油机和一个水泵,外加几节管子。每当浇封冻水时,就好几家合伙。
还好,舅家的设备齐全,三舅研究着把水泵直接固定在拖拉机前头上,通过几条三角带与拖拉机的飞轮连接,车斗里装的便是管子、接头、钳子、铁条之类。本家的几个大爷叔叔在街上挣性也不小,所以轮到浇水的时候,大家就合伙,俺家人少力弱挣性小但大家都看好设备先进了。于是都主动来商量。“嫂子,明天临俺家浇地了,嫩先浇,浇完了就让嫩家俺三兄弟把机器离这里俺也跟着沾个光。”母亲虽说高兴,但还是心里不舒服。因为三舅和小舅要先给俺浇完麦子,还得在外面给他们看着机器,挨两三份罪。三舅和小舅确说没关系。“二姐,不要紧,只要咱能浇上地,出点工遭点罪不要紧。”
就这样,浇地最基本的要素:井,落实了。三舅和小舅就满载着设备来了。拖拉机的隆隆声从一转到进村路,就从我家后窗传到了家里。“嫩舅来了,快看看去。”附在裁缝案子上裁剪衣服的母亲说。
记忆里,三舅穿着沾满泥土的海军蓝军大衣,带着棉帽子,双手握着方向盘,拖拉机的烟筒里有节奏的冒出一绺一绺的黑烟,小舅坐在拖拉机侧面挡泥的平台上,也穿着破棉袄。
三舅停下车,母亲迎出门来:“嫩俩冷不冷,先进来暖和暖和。”“咱爹说,你在家等不及了,让俺早来。”……母亲和舅边说边走进家门,喝过几口水,确定了机井的位置,母亲就带上三舅和小舅还有我们就发动车往前机井去了。
村里的农田大体有六种称呼:白沙河南岸的叫“河南”,白沙河西北岸的叫“河涯”,村东南的称“东南洼”,村西南的叫“西南洼”,村西北的叫“西北坡”,我家麦田在村后东北部,俗称“东北洼”。东北洼的地最大的不好处就是土粘坷垃多,干旱时一堆堆的大坷垃,涝雨时,黏住了脚拔不出来。村里人说:东北洼的地适合打墙盖屋,不带歪的。
初冬的午后,虽是太阳照的暖洋洋的,但细细的寒风吹来,还是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来到地边,三舅停罢车,卸下车都的连接杆,加着油门,反复的调转方向和位置,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机器的隆隆声划破了宁静的午后。待固定好拖拉机,三舅和小舅就拖着带水龙头的抽水管走向机井沿。为了好抽水,机井沿被挖的距地面足有1米多深,井口被反复浇水的人们搞得非常湿滑,一不小心就有滑倒的可能。三舅和小舅用一块尼龙绳绑住龙头,在缠上一根长木棍,扛在肩上吃力的抬着龙头,屏住呼吸,格外小心的往前走着。来到井边,稍事休息,就开始将龙头一点点的往井里放,待全部放完了,固定好,才算松了一口气。俩人爬上来再接着干别的。母亲爬上车斗将管子一节一节的卸到独轮车上,在沿着铺管子的路线一路放下来,待舅一节节的连接起来固定好。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三舅和小舅安装调试设备。总是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会儿提着水桶去井里打水,一会儿又把水从水泵旁边的小压井里灌进去。一会儿又使劲压水泵上的小压井。“小舅,你就这样压着水浇麦子啊?”我好奇的问。“加上饮水,把井水引上来,一会儿摇起拖拉机来就能浇水了。”
三舅检查了机油,摘下了拖拉机驱动皮带,又在拖拉机旁边的地上平整了一块地方,支起了一口大锅。“这是干什么用的啊?”“一会儿好给你煮鸡蛋吃的。”三舅笑着说。
经过一阵忙活,母亲把管子一路铺到了地北头,小舅也一溜烟的接好了管子接头。三舅确认了一切就绪后,就开始发动拖拉机。三舅拿着摇把,憋足劲儿的摇起来,小舅站在旁边打着减压,只听一声“好”,小舅按下减压,拖拉机就冒着黑烟隆隆的发动起来了。接下来还有一样最有技术含量的事情:挂皮带。
三舅调整好了柴油机的油门,让它不瘟不火的转着,油门大了,转速太快,一挂皮带就飞了,而且很危险。油门太小,挂皮带的过程中,负荷太大,柴油机就会熄火。所以挂皮带是个技术活,根据经验调整好油门后,三舅就缕开皮带,一头挂在水泵的小飞轮上,扯着另一头,一手托着皮带,一首拿着皮带从转动的飞轮一侧,眨眼功夫,只听柴油机短暂的沉闷声,随着一阵黑烟冒出,皮带就带着水泵的飞轮飞速转动了。此时铺在地上那蓝色的管子就想一条长蛇,抖动着鼓起来。三舅稍稍的加了一下油门,这一路水管上,一溜烟的小喷泉,煞是壮观。站在地头看管子的母亲,老远就一遍吆喝一边招手示意,母亲拿起管子,将水喷的老高,告诉我们:水到地里了。
三舅从水泵旁边的小出水口上引出一根小塑料管,直接通到事先安好的大铁锅里,然后把拖拉机水箱的一根大黑管也拉到了大黑锅里,一会儿功夫,水箱里满水了,再过了好一阵子,大铁锅里开始冒热气了。“这是循环着水给柴油机散热呢。”三舅告诉我。
待一切拾掇妥当,三舅和小舅便扛着铁锹,提着装着工具的编织袋,带着我和小妹往麦田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