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井涉是个怎样的人?
千代子交给她的小笔记本摊在桌上,琥珀捏着笔难以下手。
涉的外貌条件十分不错,即使琥珀这种资深的外貌协会成员,也挑不出他五官有什么缺陷之处。他的气质同样出类拔萃,属于那种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能被看到的类型。
实际上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琥珀觉得自己没有别的长进,抗压能力倒是强了不少。
比如说——
“我没兴趣了解你对本丸的感情,下次再在周记里抒情,我就帮你投稿给审神者情感专栏。”
“你好像对你的极短们过于自信了,可惜溯行军并不会像你一样对他们呵护备至。”
(他们把修行后的短刀简称为极短)
“即使是训练一只鹦鹉,它现在也该能叫出我的名字了,而我看不出你有半点提高。”
天知道谁是谁的导助。
琥珀知道对此绝不能反驳,那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奚落。所以她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有人说判断一个人笑容是否真诚,不应该看嘴角,而应该看眼睛。琥珀逐渐摸索出了一套判断涉心情好坏的标准,以便在不妙的时候及时避而远之。涉心情不错的时候会眯起眼睛,眼角柔顺地低垂,黑曜石般的瞳仁隐在眼睫之下,视线的锐利减去大半,反而带出几分温润水光来;挑起眉头的时候则说明他心情不佳,手指会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频率越快说明情况越糟。
涉有轻微的洁癖。
那天琥珀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去清理涉的本丸时,曾经拿到过一本笔记,里面是涉从事审神者的工作记录,包括了详细的付丧神能力测评还有各地图攻略等等内容。因为时空局只接收了她上交的刀剑,一来二去这本笔记就留在了她手里。
于是趁着一个晴好天本丸大扫除的机会,琥珀从积灰的书箱里翻出了这本笔记,带给了涉。
“你的笔记,还给你。”
涉翻开看了几眼,突然停在了其中一页上。他指着上头淡淡的几行铅笔小字问:“这是谁写的?”
“是我写的。”琥珀说。
虽说是有侵占公物的嫌疑吧,可那时并没有想到后续还有起死回生这一说,琥珀把这本笔记读了一遍,打了几句批注又画了几条横线。后来工作逐渐忙碌起来,也就再没精力顾上这个了。
“嘶啦”一声,她做过批注的那几页被齐齐整整地撕了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投进了碎纸机里。
听说二十三世纪纸张的价格并不很亲民。琥珀一时发懵,同时脸上开始变得滚烫,她的颜面和机器里的纸片一起被绞碎了,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抓包的私生饭。
涉却丝毫没有察觉,换上新的活页,平静道:“下次不要随便动我的东西。”
言下之意是这次就宽宏大量地原谅她咯?琥珀心里冷哼一声,之前的丁点儿羞愧荡然无存。
不过有时候,涉又会暴露出另人意想不到的一面。
他桌上并排摆着三个小罐子,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琥珀一度很好奇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她相信荒井涉出品必定能让她大开眼界。
结果有一天涉打开了其中一个,若无其事地拿出了一颗巧克力。
巧克力入口,让一侧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嘴唇上沾了一点可可粉,他习惯性地舔了舔。
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不带任何特殊的意味,却仿佛舔在琥珀心尖上,让她的心跳骤然紊乱。她火速低下脑袋,假装非礼勿视。
涉脸上全是不知所谓的表情:“糖分可以帮助调动机能,集中精力。”
爱吃糖什么的,怎么可能会承认呢。
琥珀接过他抛来的巧克力,矜持道:“谢谢。”
涉低头继续写他的报告,示意琥珀随意处理。
琥珀分了一颗给一旁安静坐着的小近侍五虎退。
“好甜!是酒心的!”含着糖的五虎退双颊飘上了红晕。
经过琥珀的观察发现,那三个小糖罐,里面装的分别是巧克力、棉花糖和太妃糖。涉偶尔会按顺序取来吃,但十分节制,一天之内绝不超过三颗。
说到五虎退,他倒真的成了涉的常驻近侍,起初琥珀不放心他,不顾家主的冷眼三天两头往涉的本丸跑,亲眼看着他被涉一点点训练得有模有样,一扫之前怯懦样子,上传下达,管理本丸,招待客人,全都有条不紊。
涉对五虎退似乎也格外耐心,具体表现为从来没有斥责过他,这对荒井涉而言已经很难得了。每次五虎退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时,他只会要求五虎退一遍一遍的重做,直到他满意为止。
往往到了日头西斜琥珀不得不告辞时,五虎退还在挺直着脊背誊抄公文或者练习挥砍。
看着汗珠汇聚到他削尖的下巴上再一颗颗滴落,琥珀很想抱抱他。
这时涉会不客气地开门送客,像是被她散发的母性光辉闪瞎了眼。
她并不介意多一个“过度溺爱短刀”的标签。
Ⅰ
今天是阴历七月初七,也就是七夕节。
本丸早在昨天就被装点一新,各个角落里摆放着竹子的装饰盆栽。光忠准备了素面作为晚餐,寓意健康长寿。
琥珀被拉到了歌仙房间里,大家都闹哄哄地聚在这里等歌仙发放许愿签。
五颜六色的签纸散了一桌,正面是一句和歌,反面是每个人自己写的七夕愿望。
“既然主公来了,那第一张就先给主公好了。”歌仙说。
琥珀提笔在粉色纸签的背面写上自己的祈愿,亲手挂上了枝头。
很快竹枝上就挂满了缤纷的彩签,更添了节日的氛围。
给奈奈生送去节日祝福之后,她回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偷拍的鹤丸国永,穿着崭新的和服,发现自己被拍后大大方方地比了个心。
“今天晚上要和鹤丸去逛祭典。”奈奈生说,“前辈要一起去吗?”
“恐怕不行,我有出阵任务。”琥珀摇头,“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奈奈生了然,她知道琥珀绝不是连节日也不放过自己的工作狂:“前辈也劝那位新人劳逸结合一下吧。”
“他靠太阳能发电,不需要休息。”琥珀吐槽。
放下通讯器,琥珀把准备好的钱袋交给了一期。粟田口的大家长向来稳重可靠,由他带着短刀们出门琥珀很是放心。
陆奥国的商家们自然不会放过节日的大好商机,联合着办了一场七夕祭典,本丸众人原本定下了一起去参加的出行计划。
可惜涉的一条出阵消息打乱了琥珀美好的设想。导助有指导新人出阵的义务,但根据荒井涉的出阵频次,要琥珀每一次都到场是绝无可能的,因此两人达成了定期共同出阵并记录交差的共识。
“一定要今天?”琥珀不死心地抗争。
“下午四点,阿津贺志山。”很有荒井涉风格的答复。
想要去祭典上捞金鱼显然不是合适的请假理由。抗争失败的琥珀抱歉地看着近侍药研:“这张地图没什么危险,其实你可以跟兄弟们一起去玩,不用担心我。”
药研一言不发地换上了出阵服。
Ⅱ
药研和涉一直不怎么对盘,两个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仿佛在上演一场谁比谁更酷的竞赛。
琥珀没有意愿为他们调停,就放药研去一旁自由活动了。战斗的确没有什么危险,药研始终与涉保持了十米以上的距离,自顾自地辨识着地上的草药。
涉的第一支主力队伍已经能够毫发无伤地攻略阿津贺志山了,进度着实令人咋舌。
大概是由于将近黄昏天色昏暗,领队山姥切国广没能找到敌方首领的位置。队伍在山崖的尽头遭遇了最后一队溯行军。
琥珀坐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观战,吹着微凉的晚风倒也有几分惬意。
第一波投石兵削弱了敌方防御,紧接着打刀突入打乱阵型,最后由发挥稳定的太刀清理残兵。高效率的配置加上强有力的执行,让每一场战斗都能迅捷又畅快。
最后一名敌人也在江雪左文字刀下灰飞烟灭,队伍收拢。涉打开时空通道,准备打道回府。
正对面却同时出现了一道时空裂隙,随后像是被撕开的幕布一般被一双大手扯到两边。这情景他们再熟悉不过,来人正是自诩时空秩序守卫者的检非违使。
周身环绕着与溯行军截然不同的莹蓝光芒,检非违使一视同仁地把他们视为时空的入侵者。
要么战,要么跑。对付更强大的检非违使只有这两种策略。不需要涉发号施令,山姥切就拔出了刀,做好了应战准备。
“鱼鳞阵。”
直接跳过了索敌环节,涉选择了最具攻击性的阵型。
身后忽然闪过一道寒芒,没来得及回头看琥珀就条件反射地矮身一闪,向背后架起一面小盾。
不知之前躲藏在哪里的溯行军短刀叼着刀撞在盾上,眨眼之间就被赶来的药研斩杀,看来他们是想趁着主力和检非违使纠缠的空挡偷袭两名审神者。
药研毫不费力地解决了围攻琥珀的几名敌人,然后收刀入鞘,心安理得地作壁上观。
理论上审神者只是指挥者,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无人保护就会任人宰割。此时审神者杰出代表荒井涉游刃有余地活动着双肩的关节,一手握着刀鞘,另一只手中的漆黑太刀因为灌入其中的充沛灵力而包裹着一层淡淡浮光。不等几个溯行军有所反应,他便径直突入阵中,动作矫捷得像是一头猎豹,不出几个回合,偷袭者便倒在他的刀下。
想起涉之前说过让她别碍事的叮嘱,琥珀顺理成章地打消了上前助战的念头。她看到仅剩的一名溯行军打刀与他短兵相接,碰撞在一起的刀刃互不相让,昭示着双方正进行着力量的角力。几缕刘海垂在涉眼前,他脸上全然不见苦战的焦灼。
要是把这一幕拍下来放到论坛上去,涨上几百个关注应该不是问题。
观战的琥珀正在发散思维,只听“铮”的一声嗡鸣,一个黑色的物什飞旋着从天而降落到她脚边,溅起了一圈碎石。
那是荒井涉的太刀。陡然发生的变故让琥珀难以置信地抬头——那打刀因为对手的突然脱力也愣住了神,没能及时收住力道一个趔趄向前扑去,一人一刀就这样坠下了悬崖。
下一秒泛着金色光芒的锁链从琥珀两侧的袖口抽出,顺着山崖的地形急转直下缠住了涉的脚踝。
对了,高中物理题说什么来着,重力加速度计算出的结果一定比你预估的要大的多。从双臂吃到重量到被巨大的拉力拽下山崖加入自由落体,琥珀只来得及从地上扒下几颗草根。
风声混着不知是谁发出的尖叫呼呼地从耳边刮过。下方的涉双眼紧闭,不见半点挣扎,好像是失去了意识。
值得庆幸的是,崖壁下头是一方水潭。琥珀咬着牙一把抓住涉的衣摆,向他下方拍出一张风符。明黄的符箓飘下,卷起一阵疾风,平静的水面漩涡顿起,向上的风力缓冲了两人的下落速度,让他们落入水中时不至于头破血流。
冰凉的水流刺激着周身的神经,耳膜被水压压迫仿佛能听到隆隆的鼓锤声,眼前俱是白色的泡沫,琥珀只能攥紧了手中的布料,费力地向水面游去。
可她还是过于低估了成年男性的体重,她的扑腾没有起到半点作用,两人反而一道下沉得更快。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殆尽,琥珀无奈地松开了手,想要至少让自己浮上水面换一口气。但很快她发现连这一点都没办法做到,因为她的辫子似乎缠在了荒井涉的衣扣上。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危急情况,琥珀手忙脚乱地找出刀来割断了发梢,却在慌乱之间不慎张开了嘴。气泡不断冒出的同时,带着泥腥味的潭水涌进胃里,突如其来的溺水让她的思维一时停顿,除了绝望和后悔没有了其他感觉。
女审神者为救落水青年不幸溺亡。
也许这样的新闻标题可以在审神者周刊上占据一席之地。
涉的意识是在这时候苏醒的,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琥珀苍白失神的脸。冷色的月光透过水波粼粼洒下,让他看不真切。她的长发和衣袍如同柔曼的水草在随波逐流,好像随时都会飘然远去。
不经思考拉住了她的手,涉绕至背后将她整个环起,双腿一蹬,向水面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