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一百零四【702】2024-2-28(2)
原文
早起,心多游思。因算去年共用银数,抛却一早,可惜。读史十叶,与内人围棋一局,连会客三次。晚饭后,静坐,不得为。写信请树堂来寓,畅谈至五更。本日会客时,有一语极失检,由“忿”字伏根甚深,固有触即发耳。树堂至情动人,惜不得使舍弟见之兴感,又惜不得使霞仙见之也。说到家庭,诚有味乎!言之深夜,留树堂下榻。
道光二十三年(1843)五月初二日
欧阳夫人家世
今天是大年初二。昨天曾氏出门拜了大半天的年,很疲倦,今天遂在家中未出门。我们且看年初二的曾氏是如何过的。
一早起,算去年的开支,用了整整一个早上。接下来,读十四页史书,与夫人下了一盘围棋,接待前来拜年的三起客人。吃过晚饭后,静坐,但功效不大。写信邀请同乡好友冯卓槐(字树堂)来家,畅谈至五更天,后留冯在家里睡。曾氏感叹,这么一个至情之性的人,可惜老九与刘蓉(字霞仙)没有与他见上面。曾氏又想起与客人谈话时有一语很不检点,实在是自己“忿恨”之心太深的缘故。
这一则短短的文字,可以让我们看到曾氏的性格与为人上的某些方面:一是精细,在银钱事上不马虎;二是喜欢朋友,喜欢与朋友聊天;三是反思自我已成习惯。
日记中说到“与内人围棋一局”。与夫人下棋这样的事,曾氏在之前之后的日记中几乎未再提过。笔者想,曾氏绝对不会只与夫人下过这一局棋,只不过是不在日记中记载罢了。趁着这次难得提到“内人”,我们就来简单地说说其内人的家世。
曾氏夫人复姓欧阳,衡阳人,其父欧阳凝祉(又名沧溟,字福田)与曾氏父亲曾麟书为好朋友,两家的联姻当源于此。欧阳家是一个很特殊的家庭,其特殊之处在于一门三寡。欧阳凝祉的曾祖壮年去世,后一年其祖又离世。曾祖母与祖母两代寡妇抚养凝祉的父亲惟本。不料凝祉三岁时,父亲又弃世。小小的凝祉,是在三代寡妇的抚育下长大 。三代寡妇以节孝闻名远近,同心合力支撑家业,欧阳家又慢慢兴旺起来。曾祖去世时,家中每年只有二十石谷的收入,到曾祖母晚年,家中竟然每年可收一千石谷。而起,三代寡妇均高寿:曾祖母享寿九十,祖母高龄九十六,母亲也活到八十三。欧阳凝祉在“节孝之门”的家风熏陶下,品行端方,力学成材,一生以教书为业,适馆课徒四十年,主讲莲湖书院十年,直到七十岁才放下教鞭。
欧阳凝祉二十岁时与邱氏结褵,共育有二子二女。同治八年,两老结婚六十年,时夫妇均为八十岁,远远近近的人都来祝贺这人世间难得的花烛重圆之喜。经历了百年磨难的欧阳家,终于赢来家道的中兴与社会的敬重。
欧阳夫人是家中的老二,上有一个兄长,下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道光十三年曾氏考中秀才。这年冬天,十八岁的欧阳氏进了门。欧阳夫人初通文墨,能纸笔写信,也还能陪丈夫下围棋,这应该归功于欧阳家族耕读家风的影响。欧阳夫人为曾氏生下三子六女,其中长子与五女夭折,活下来的有七个孩子。欧阳氏在同治十三年即丈夫去世两年后病逝,夫妇合葬于今湖南长沙市郊平塘。
原文
读《司马迁传》,阅《朱慎甫文集》。夜温《天人策》。在坐,曲肱枕息片刻。早,刑部直日。入内,旋至刑部,已正归。听儿讲《鉴》三叶:王忠嗣为朔方节度兼河东,与张仁愿并称。会客四次。夜,黄茀卿来谈。
治家贵严,严父常多孝子,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胜言矣。故《易》曰:“威如吉,欲严而有成,必本于庄敬,不苟i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
咸丰元年(1851)七月二十二日
治家贵严
中国传统的治家观念,其主流方面是主张严的,故有严父慈母之说。代表主流意识的父亲,通常以严肃、严格的形象出现,慈祥、慈爱的角色则由非主流的母亲去扮演。“棍棒之下出好人”的观念,为多数人信奉。但也有不少家庭不严,如富贵之家,如独子之家,如老年得子之家。这些家庭的孩子从小在富裕娇惯的环境中长大,上进心缺乏,不能吃苦耐劳,又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买没有敬畏之念,故而难以成器,有的甚至不能成人。
此时的曾氏,已是朝廷二品大员,毫无疑问,他的家庭是富贵之家。曾氏深惧其家人染上京师纨绔子弟的陋习,对从严治家看得很重。
纵观曾氏的治家,尽管他对子弟的学业也要求严格,他也希望子弟能科举顺利,沿着这条正途晋身入仕,这从他为后辈的乳名分别以甲、科、鼎、盛为冠即可看出,但我们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曾氏对子弟的要求,更严格的方面是他们的做人,即良好的道德和品性的灌输与培植。作为富贵之家的家长,曾氏为子弟的成才成器所借助的主要手段便是打掉他们的依持。
管家子弟最大的本钱就是“依持”二字,一依持钱财,二依持权势。曾氏要求家中保持寒士家风:“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惰以不晏起为首。吾则不忘蒋市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坳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自知谨慎矣。”曾氏要求家人“有福不可享尽,有权不可使尽”:“余蒙先人余荫忝居高位,与诸弟及子侄谆谆 慎守者但又二语,曰“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而已。福不多享,故总以俭字为主,少用仆婢,少花银钱,自然惜福矣;势不多使,则少管闲事,少断是非,无感者亦无怕者,自然悠长矣。”曾氏要求家人不能打他的旗号:“船上有大帅字旗,余未在船,不可误挂。经过府县名城,可避者略为避开,不可惊动官长,烦人应酬也。”
去掉依持,严于德性。这应该是曾氏治家的要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