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沃,生活在南方某个城市,银行职员,28岁,单身,在市区与别人合租。
一年前,他开始接触精神分析,慢慢地开始观察自己。他认识到自己具有重度的攻击性压抑,最近开始觉醒。
国庆期间,和他聊了一次,时间有点长。现在把他关于攻击性的自我观察,大致还原如下:
李沃:第一次接触攻击性这个概念时,我当时就有触动。心理学上的含义与日常用语里的含义是有很大差异的。后来慢慢觉得自己是压抑的,但具体是怎样,并不能描述,直到前段时间一次忘带钥匙的经历,我才知道自己是如何压抑攻击性的。
晓画:你忘带钥匙,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沃:大概一个多月以前,那天早上我起来比往常早,便想先下楼吃个早餐。之前是去上班的路上买早餐,边走边吃。
就在我刚关上客厅的大门时,发现自己只带了手机,没有带钥匙。
心想不好,但马上想到屋里还有别人在,合租的租客,一对情侣,于是去下楼吃早餐。
晓画:嗯,我知道你是和别人合租。
李沃:合租前不认识。好像他们一般起得晚,经常我去上班了,也未见他们出来用洗水间。打电话前,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早吵到别人,迟疑了好几下。
晓画:你觉得这样麻烦到别人了,心里过意不去。
李沃:对的,毕竟不熟。
晓画:如果换成是他,遇到这种情况,打电话给你,让你帮忙开门,你心里会怎么觉得?
李沃:我吃完早餐上来,已经7点半了,一般这个时间我也起来了。开下门,我觉得没什么呀。如果时间更早一点,我还在睡觉,接到电话,在知道是忘带钥匙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就起来开个门嘛。
晓画:同一个情形,更换不同身份,你的想法和感觉是不同的。
李沃:嗯,这是压抑攻击性的体现,特别害怕麻烦别人,哪怕一丁点。
忐忑地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他说他不在,我问“可不可以请你女朋友帮忙打下门”,他说他女朋友也不在。
你知道吗?这不可能啊,明明晚上有在用洗漱间。我是11点半睡的,刚躺下,就听到洗漱间关门的声音,热水器水流的声音。
晓画:就是说,其实屋里是有人,但他不愿意帮忙开门。
李沃:是的。我说不会吧,昨天晚上11点多,还在屋里。麻烦你问一下。我也是够耿直,他答应了。过了几分钟,回电话说“不在”。
结果,我只好联系房东,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结果,结果,刚进去,就看到他女朋友从房间里出来。
晓画:那一刻,有没有感到愤怒?
李沃:愤怒,特别是愤怒。当时觉得好气人,怎么天底下有这样的人,不愿意开门,然后撒谎说不在。
晓画:你当时有什么举动吗?
李沃:没有。当时马上要上班,也顾不上。
想过当面质问他,但觉得没底气。人家脸皮是这么厚了,撕逼也没用。
一开始是特别气,想不通怎么有人这样。然后就自我安慰和调节,社会是这样,各种人都有,要学会适应。
晓画:当时的各种情绪,最后都“内部消化”了?!后面,在屋里见面,你是不是当作事情没有发生过?
李沃:嗯。跟好朋友说过这事。当自己吃了哑巴亏。我自己不会做出这样事情,但当别人这样做的时候,我通常努力去解释和接受。
晓画:你那段时间,虽然表面是假装无事,但当看到他俩的时候,是不是就来气,然后心里恨的咬牙?
李沃:对,有明显的被动攻击行为。我每次在内心“编剧”,等他们下次忘带钥匙,我怎样以牙还牙,要他们尝尝滋味。
但是,上周他们真的忘带钥匙了,还连着两次。
晓画:你怎么做的?给他们开门了?
李沃:第一次是他女朋友忘带钥匙,他打电话给我。我还没反映过来,就答应了。但从房间里走出来,就懊悔,这是一次绝佳报复的机会,我怎么就错过了呢。我刚刚应该说“我不在屋里”。可是已经答应,总不能拖着不开门吧,自己脸皮薄,做不出来。
开门后,苦笑地说“大家住一块,相互开下门,行个方便”。说完就觉得自己好傻。
晓画:你心里不乐意的,上次他的所作所为对你的影响还在。
李沃:是的,我不是没有攻击性,是被压抑了。我很在意他的做法,很不平,但不敢表达出来。
我说“大家住一块,相互开下门,行个方便”,前面还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你上次不给我开门,我挺介意的,但我还是想让这个事过去,所以我给你开门。”,因为没有前面这句,对方听起来可能是一头雾水。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我这次开了,下次我遇到这个情况,希望你可以帮忙开下门”。
想表达的是这样的意思,结果是一句要解读的话。
晓画:你不也表达自己的愤怒,甚至不敢直接表达自己的意思。
李沃:房东来开门后,我不是刚进来就看到他女朋友在嘛,到公司后,我就把这情况跟房东反映一下。
晓画:这是间接表达愤怒和不满,你希望房东去传达。
李沃:嗯,但房东肯定是不会傻到去说他。我当时说“我能够理解他不愿意让他女朋友早上起来开门,但我不能理解他干嘛要撒谎。”
其实,这里也是压抑攻击性。我说能够理解他不开门,是试图合理化他的行为,但我实际上是不能够理解的,因为我自己不会这样做。
他不愿意开门和他撒谎说“不在”,是一个硬币的正反面,哪有什么能理解这面,不能理解那面。
晓画:你试图站在别人的立场或拿社会环境(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合理化其行为,也是合理化自己对攻击性的压抑。
李沃:跟房东那样说,其实也是想维护一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形象。武志红老师说,老好人是攻击性深度压抑的结果。
晓画:你说连着两次,第二次什么情况?
李沃:就在第二天,他自己忘带钥匙了。我当时在厨房,隐约听到有人敲门,但因平时也会类似这样,所以不理会,再后来,又好像听到有人喊我名字。这时想过,有可能是他忘带钥匙,是他在敲门。
但这次,我比较坚决地决心不开门。但心里是很紧张、很害怕,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不断地想,等下他进来后,会怎样怎样。
晓画:你开始表达攻击性,但你对此感到不安。
李沃:嗯,一会后我去洗澡了。当时想,如果他进来了,我就说刚刚在洗澡,没有听到。
我特意把热水开到最大,让声音最大,而且比平时多洗了一倍的时间,直到我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我确信他找到钥匙进来了,才出洗漱间。
晓画:看来你的不安很强烈,你需要掩饰。其实,当时在屋里,没人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沃:是的。在洗澡前,我有想到他应该给我打电话了。但我不去看手机。等洗澡出来,我才拿起手机看,他打了两次电话。
我不知道他有没发现我是故意不开门的。但我总感觉他发觉了,于是我想把戏演下去,于是打电话过去,问他有什么事情,解释刚刚洗澡去了没有接到电话。
晓画:你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然后想着怎么圆谎。
李沃:是的,说的时候感觉露怯了,他倒很直接地说,没事情,刚刚忘带钥匙,后来回公司拿了。
当时在洗澡时,想过各种画面,比如他进来踹门,怒问“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总有各种害怕,总觉得自己这样做,不道德。
现在想想,我就是表达不满,表达我的攻击性,我干嘛要不安。以后各不相欠。
晓画:嗯,听得出来,你想要做个好人,大好人,而好人是不能有攻击性。
李沃:嗯,我想要做的这个好人,是个绝对的完美的好人,是不能有任何私心的,是任何时候都以德报怨的圣人,宁愿被人掌掴一千次,也绝不还手。
晓画:慢慢地,你就隐藏攻击性,不断压抑攻击性,然后变得害怕表达攻击性,哪些是一些坏情绪、坏想法,都觉得羞耻、不应该、罪恶的。
李沃:嗯,结果自己非但没有成为“圣人”,因为压抑攻击性,整个能量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