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檐角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昨夜窗台上落着的枯叶被风卷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粒深褐色的虫壳,像被雨水浸透的茶叶蜷在青砖缝里。母亲说这是土地公在翻账本,惊蛰的雷一响,冬眠的虫子便争相把旧衣裳挂在人间。
后院的梨树总比别家早醒三日。枝桠上结着冰碴子时,花苞已顶着霜白探出头来。父亲把碳铵化肥装进褪色的搪瓷盆,铁镐刨开板结的冻土,我便跟在他身后撒种般丢肥。新翻的泥土蒸腾着白气,混着碳铵刺鼻的味道,竟比春风更早染绿了指甲缝。远处谁家浇地的水渠破了口,淙淙声惊起一队大雁,翅膀拍散晨雾时,捎走了瓦罐里煨着的贝母梨香。
祠堂前的鞭炮屑还粘在石阶上,城里的班车已碾过满地残红。离乡人的行李箱塞进了腊肠、艾草糍粑和一包湿润的稻种,像把整个惊蛰节气囫囵吞下。母亲追着车尾扬起的尘,往我怀里又塞了把新摘的香椿,叶尖凝着的露水,分明裹着雷雨欲来的震颤。
溪边老柳最懂时令,昨日还干枯的枝条,今晨已垂满翡翠珠帘。穿蓑衣的农人扶着犁铧走过田埂,布谷鸟的催促落进犁沟,长成一行行待嫁的秧苗。几个孩童蹲在湿润的土坷垃间,看蚂蚁驮着雪化的水珠搬家,忽然指天惊呼——那掠过电线杆的,可是去年秋末失踪的燕子?
暮色漫过山脊时,云层深处传来第一声闷雷。祠堂的铜铃应声摇晃,震落梁上积灰。李树的白花簌簌扑向池塘,惊起圈圈年轮般的涟漪。我知道明日推开门,台阶缝里会钻出细弱的草芽,像大地刚刚睁开的,湿漉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