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不愿住在县城,每次过来都只住上十来天便回老家。他们说城里陌生又隔阂,很不自在。我能理解这种情感,他们一生与禾木为伴,性子也早如禾木一般,强挪只会伤根。
县城,虽然语音相同,但于父母终归是陌生之地,言行的内容存异,难免心生抗拒。他们一生的行止皆在农村,言行早已定性。邻里朋友亦是挽袖弯腰的耕夫,先天就有着共性,来往自是从容闲适。何况他们本就多情,又怎么会放的下养育一生劳作一生的土地及相伴一生的亲友?
在外浮沉多年,离家路远,纵然思乡,一年也回不了几回。每逢佳节,见人家享受天伦,方知他乡终归不是故乡,决定返回故里不再离开。把想法告知父母,父亲寡言,只说了一句你想好便可。自懂事起,父亲便随儿女自己的想法,有时从旁提点,从不干预。母亲却是欢喜之极,赶紧的说:“幸好家里还有鸡鸭,幸好鸡鸭没卖,回来有的吃。”母亲每次都说这些,话语虽然重复啰嗦,但每个字都充满着舔犊之情。
虽生于农村,长于农村,成长的途中也跟随着父母翻耕过土地收获过果实,但对这片土地的情感仍旧没有父母那般浓郁。即使每次回去也有近乡情怯的乡愁情,但离去时却无不舍,纵使有,也仅限于亲人。
一人居住,平常并无不妥的情绪,然而每次父母过来住上几天再离去后,原本不大的房就会变得无限空旷,处在其中恍若置身于广袤无边的无人之处,天地之间,只有一人。孤单寂寞纷沓而来。城里的繁华,城里的霓虹灯,城里的车水马龙,城里的方便快捷,这一切都于此时变得索然无味。提不起兴致,也没有留念。纵然它们情长,也与我无关。
某个夜晚,风雨袭来,母亲打来电话,问我这边下雨没,又说我和你爸一回来,你又孤单无趣了吧。我并不吃惊,母亲心灵剔透,有所察觉并不意外。而我矢口否认,藏忧报喜,转移话题。挂断电话,屋外风雨依旧。不远的母亲,不,遥远的母亲,正自挂念。
我忽然醒悟,自己回到了故乡,也没回到故乡。之前认为,故乡是这个县区,以为父母也如此认为。然看父母多次来回,终于明白,父母的故乡只是那个村,最多是那个镇。不对不对,故乡二字不对,家乡二字才是。父母并无离开放弃,自然用不上“故”字。
县城离家乡八十公里,但于父母而言八十公里与八百公里并无多大区别。
儿女依旧在远处。
之前,忘记了回乡的初衷。直到如今,方才醒悟,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