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流浪

1.

李天勇不停地给卫子然打电话，发短信，却没有任何回音。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白玉茗说：“刚刚把你找回来，他又失踪了！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白玉茗坐了起来，望着窗外，忧心忡忡：“他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去哪儿了？”

北京的一家网吧，卫子然抚摸着电脑屏幕，看着一封封他和韩晓旭的邮件，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毕业，他们的留言，照片，彼此的关心与嘱咐，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个不停。

走出网吧，天空下起瓢泼大雨，卫子然大声地向天呼喊：“晓旭！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忽然，他站住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她需要一份工作，是不是在婆家受气了？

即使他已经泪流满面，浑身湿透，还在想着为她撑起一把伞，不忍心看见她淋湿一点点。

他拨通了刘景润的电话。

“小然你在北京，我让司机过去接你，你在哪里？”

他来到刘景润的办公室，将韩晓旭的情况详细介绍一遍。

他心想：“现在正是房地产最好的时期，如果韩晓旭来刘叔这里发展，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不比去银行差，她家里也会以她为骄傲的。”

刘景润问：“你们什么关系？你过来吗？”

卫子然说：“刘叔，不要和她提到我。我要回去创业的，她很优秀，就是需要您这里的平台。”

刘景润颇为老道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明白，年轻人的事情，也不便多问，说：“到我这里来，放心吧。”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卫子然，说：“你爸在我这儿给你留了些钱，我会分期给你。另外，你在那边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关系，随时找我。很多事情你太小，没有经验。如果想过来上班，刘叔这边给你安排。”

卫子然对刘景润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刘叔，她就拜托了！”

他拨通了小曼的电话。

“小曼，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明天通知晓旭去面试，但，请不要提到我…”

“哎，真是搞不懂你们俩。卫子然，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他晃晃荡荡来到北京站，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大家都匆忙地奔向各自的生活，车那头有他们盼望的亲人。

“晓旭，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他站在售票处，看着上面开往全国各地的列车班次。

“我去哪儿呢？”

去远方，越远越好。

最终，他登上开往新疆的列车，因为那里最远，在祖国的最西边。

他倒在铺位上，抱头大睡，睡梦中，时光在倒流。

他回到了十六岁，那时候的他是个性格孤僻的少年，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交流，随着父亲的工作不停的转校，最终来到北京这所高中。

当他走进高一二班时，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韩晓旭。

青涩秀气的脸庞，额头一撮小刘海，他默默地注视着她。他觉得她好文静，好可爱，那双眼睛，好像他记忆中的妈妈。他的心砰砰地快速跳动。那一刻，他喜欢上这个女孩。

有一天，他偷听到小曼和她的对话：“晓旭，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韩晓旭小声说：“嗯…体育好的吧。”

之后，卫子然参加了学校的田径队。

每一次训练，每一次奔跑，卫子然都会偷偷望向教室的窗户，他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也在悄悄注视着他。枪声想起，他飞速奔跑，他想让她看到，他要为她奔跑。第一名！他嘴角微微地笑了。

列车开了几天几夜，行驶在荒凉的戈壁滩，卫子然望着窗外：“没有了这份盼望，远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孤独，我离她越来越远了…”

伊犁那拉提大草原，云开日出，夕阳如血。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泉眼密布，流水淙淙。卫子然来到牧场，租了一匹马，骑着马，喝着马奶酒，在大草原上撒欢。

他大声哼唱着海子的诗歌《九月》：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过草原”

唱到“木头”和“马尾”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木头和马尾，一个在琴头，一个在琴尾，木头不说话，马尾不回头，永远不能在一起。

晚上，寒风刺骨。他躺在草地上，拿出韩晓旭的照片，静静地看着，默默地擦着眼泪，这张照片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已经被手磨得看不清楚了。

仰望星空，湿润的眼睛恍惚看见星星化作韩晓旭的幻影，在安慰他：“子然！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伤心？你别难过…我陪着你…”

他大声喊道：“这样的夜晚，你就一点不孤独吗？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到老了都不分开！你拿走我的爱，还要诛我的心吗？你…你说话不算数！！！”

这声喊叫发自肺腑，喊叫声回荡在寂静的大草原，草原深处山谷回荡着“你说话…你说话…不算数…不算数…”

2.

那是一段艰难悲痛的岁月，那是一段蜿蜓前行的经历， 那是一段孤独如冬眠的日子， 韩晓旭几乎就没有笑过。夜晚，对于她来说是个难关。她常常被噩梦惊醒，大喊着：“子然！子然！”惊慌失措，浑身发抖，黑压压的房间只有孤零零的自己。梦里面，她和卫子然回到了北戴河一起看星星。忽然，一双大手把他们生生拉开，她拼命的呼喊卫子然，卫子然落寞的看着她，没有回应，然后，他走了。这个梦，一做就是好几年，做到她绝望。

没过几天，韩晓旭接到了面试通知。小曼和她说：“晓旭，微笑的面对新生活吧！”

第二天，她来到公司总部，她被直接带到董事长办公室，刚毕业的大学生都很诧异，嘀嘀咕咕：“这位什么背景？”

她谢绝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主动申请到最辛苦的销售部门。

她仿佛天生为工作而生。白天在烈日下皮肤晒得通红，晚上没有钟点的加班。

在销售部门有一位男同事向她表白过，说：“别的女孩都选择干后勤客服之类的，你却愿意干这最辛苦的销售，你很与众不同，我想和你交朋友。”

韩晓旭冷冷一笑：“还是努力挣钱吧，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要浪费时间。”

那同事被回绝得面红耳赤，大口喘着气：“没想到，你是这种女人！”然后愤然离去。

韩晓旭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投入到工作岗位上来。

彼时的她眼神已不再明亮。她减掉了长发，穿上职业装，坚持不用艳丽的唇膏眼影，她像个修女一样为他保留着那份忠贞。

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似乎要为公司榨干客户的每一分钱。老板对她的关注也超过了所有人，公司里尽是流言蜚语。

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她的业绩越来越好，薪水越来越高。父母对她这份房地产的工作很满意，没有了训斥，渐渐以她为荣，也不再提相亲的事情。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很优秀，一般的男孩根本配不上。

没过多久，她租了一间温馨的小公寓，搬出了家里。

谁也不知道，她的夜晚是如何度过。

她经常半夜醒来，一个人站在阳台，眺望城市的夜景。夜晚的孤独让她难以忍受，天越来越冷，冷得刺骨。她像个病人一样，依赖着一天一次的痛哭宣泄，然后钻进被窝，像个婴儿一样抽泣地睡去。

她还是无可救药的爱着他，想念着他。可是，这么长的时间，卫子然再也没有找过她。

“他不想我吗？他不爱我了吗？难道，他已经将我这一页掀过去了吗？”

她每天都用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转眼，一年过去了。

某天，同事们组织聚餐。

“经理，咱们一会去K歌吧，大伙都惦着宰你一顿！”一位新来的同事笑道。

“行，去哪里随便点！”韩晓旭回复。

她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街道，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穿着户外运动装，背着黑色的背包。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他宽厚的肩膀，他浓密的头发，他手插着裤兜里歪着头的习惯动作，依旧如故。他快步上了一辆越野车。

她朝思暮想的爱人，不由分说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头瞬间炸开了，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

人声沸鼎的餐厅里，她像中了魔障一样飞奔出去。她大声地喊叫：“子然，你去哪儿了？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

一瞬间仿佛他们还在一起，仿佛他只是刚刚从上海回来，仿佛他们还是彼此关心，互相照顾。 

刚跑出餐厅，车子慢慢开动起来。

她拼命地奔跑着，呼喊着。

她想让他看看自己憔悴的面容，看看自己消瘦的身形，她想向他倾诉自己无助的孤独。她好想扑上去，伏在他的怀里痛快的哭一场。

可是，车越开越快，她被彻底甩在后边，筋疲力尽地蹲在路边。

车流从她的身边刷刷而过，霓虹闪烁的灯光形成一道道幻影，她仿佛看见时光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依次略过，她孤零零站在硕大的城市中央，泪如雨下。

傍晚，她一个人独坐在阳台，她将一个珍藏的包裹打开，在晚霞的余光下静静抚摸。

卫子然给她买的粉色外套，送她的耳钉，他的CD机，她给卫子然买的袜子，给他买的指甲刀，他们的合影，他们彼此关心的留言条，还有，北京至上海，上海至北京，整整四年，一张张的车票，机票。

她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抚摸着一件件他们的物品，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嚎啕大哭。

“卫子然！你在哪里？我想你！”

3.

“清风古道瘦马，小桥流水人家”

古朴温柔的丽江古城，雪山环绕，海拔2400米，居住着纳西族130万人口。玉龙雪山，积雪融化成无数条河流，形成大小不一的高原湖泊。

这座天空之城，小桥，流水，杨柳树，纳西族的小伙和姑娘，清冷有声，洁净无忧，穿街入巷，入院过墙。夜幕降临，古城灯红酒绿，柳条依依，酒吧街上歌声此起彼伏，无论你是什么人，来自何方，什么阶层，什么目的，有过什么过去，一概不重要。这里的人们单纯、朴实、可爱、原生态又放纵，人们在一起唱歌、跳舞、交谈、拥抱，寻找着“艳遇”。

“我喜欢这里…”

卫子然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他背着背包，游荡在丽江古城的街道上。他的头发长长的，活脱一个落魄的游子。这里的人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古城似乎能够容纳所有人。

他疲惫地躺在四方街的石板凳上，听着一阵阵空灵的音乐声，感受着炊烟弥漫，灯火阑珊，觉得好舒服，好像回家了一样，呼呼大睡。

传说，远古一场大洪水将人类毁灭，天地间只剩下一个男人。他娶了天上的仙女为妻，仙女为他生下三个孩子。他们分别是藏族、白族和纳西族的祖先。天属于藏族，地属于白族，而纳西族没有天，没有地，他们一无所有。人们常说，丽江这个地方，就是介于天界与俗世烟火的中间驿站。在这里，你会抛弃烦恼，抚慰疗伤，在这里，你会寻找到自我，思考生活的本质。

石板凳的旁边，是一家客栈，典型的纳西庭院四合院，上面写着“流浪者驿站”。

一阵阵悦乐的歌声传来：

“我梦到一个孩子，在路边的花园哭泣

昨天飞走了心爱的气球，你可曾找到请告诉我那只气球   

飞到遥远的遥远的那座山后，老爷爷把它系在屋顶上     

等着爸爸他带你去寻找，有一天爸爸走累了   

就丢失在深深的陌生山谷，像那只气球再也找不到   

这是个旅途 ，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     

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

我们路过高山，我们路过湖泊

我们路过森林，路过沙漠

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

路过幸福，我们路过痛苦

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

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深夜，一位白裙少女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她的目光瞬间注意到了卫子然。

那少女迅速走过去，很是惊讶：“没想到你在这里，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卫子然早以入梦，嘟嘟囔囔说着梦话：“晓旭…晓旭…”

她扶起卫子然，关切地问：“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子然迷迷糊糊，以为是在做梦，隐隐约约看见一位白衣少女：“晓旭…是你吗…你别离开我好吗…”

他只感觉一双温润的手抚摸着他的头：“瞧你这点出息。你救过我，这次，让我来救你吧。”

白玉茗将他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