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智库丨大静
难民、贫民窟、贩毒、童婚、原生家庭、非法劳工、黑户、人口买卖、生育权及生养困境……
黎巴嫩甚至整个阿拉伯世界的边缘群体、底层问题及那些由来已久的“疮疤”,被文艺电影《何以为家》逐一点破,内地观众借着女导演娜丁·拉巴基的视角,窥见了“现世安稳”之外世界的另一副面孔:悲剧丛生,人如蝼蚁,任何一种难捱的苦难都只是多米诺骨牌中微不足道的一枚而已。
笔者认为,启用非专业演员本色出演是《何以为家》的最大亮点,从影片最终呈现的质感不难看出,“原型人物本色出演”成为了比“据真实事件改编”更高效、更具说服力的内容标签。
原型人物本色出演,“真实感”造就《何以为家》
《何以为家》堪称从《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碾压性优势下突围的一匹黑马,据猫眼数据,上映9天的《何以为家》累计票房已达1.95亿,同时,《何以为家》也是五一档的口碑赢家,截至目前,其豆瓣评分8.9、猫眼评分9.4、淘票票评分9.1,如果不是影片最后20分钟有情绪“渲染”痕迹,或者说在“催泪”上处理的更克制,想必能打动更多标准严苛的观众。
国际上,《何以为家》获得多个大奖的认可,如拿下了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和第76届金球奖的最佳外语片提名、第7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及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奖,并席卷了全球各大影展。
这部从中东贫民、难民问题切入,叙事极具地域特色的小众文艺电影之所以受到全球范围内观众的喜爱、业界人士的认可,离不开“真实”二字——真实的人物故事映射出真实的社会底层困境,引发观众真实的无力感和人文关怀。
而原型人物,恰恰是影片真实感的来源。
《何以为家》的主人公是12岁的Zain,片中,他在贫穷和暴力中努力生存,身躯瘦弱却能扛起一切与年龄不符的生活重压,他勇敢,却无法在残酷环境中保护好妹妹和黑人弟弟,他需要复仇,但捅伤恶人房东似乎远远不够,只能上法庭控告父母,“因为他们生下了我”。
现实中,Zain的真实身份正是一名叙利亚难民,2012年为躲避战乱,Zain举家逃亡至贝鲁特的贫民窟,在遇到剧组选角导演时Zain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拼写,片中大部分场景和故事也来自于其真实的人生经历。Zain一角打动了无数中国观众,正如一名豆瓣网友所形容的:“大概只有真的亲历世间的苦难,才能如此自然吧”。
而除导演娜丁·拉巴基饰演的律师外,《何以为家》全部启用了非专业演员,选角导演们深入贫民窟、监狱、街头,片中的黑人妈妈Rahil、黑人弟弟Yonas的饰演者是没有合法身份的劳工、难民,法官、警察、犯人、抽烟的青少年、被拘禁的非法移民等均是本色出演。
娜丁·拉巴基曾就选角问题向记者表示:“他们不是演员,他们只是在银幕上呈现自己的痛苦,在银幕上体验自己的人生。他们每一位都为影片注入了各自不同的人生经验、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他们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表现自己真实的人生。”
血肉丰满的人物支撑起了一个骇人听闻的难民世界:一家八口挤在没有床的狭仄空间里、为生活所迫举家“制毒”、为无力负担的房租将11岁女儿送入“虎口”、非法劳工将孩子藏在厕所抚养、穿梭在车流中的小孩拿着果汁和纸巾“做生意”、孩童们聚集在一起抽烟、少年犯和“黑户”遍地……以Zain为代表的业余演员们共同勾勒出黎巴嫩撕裂失序的社会现实,他们背后,是无数个被贫穷影响的孩童,是无数因战乱和驱逐分崩离析的家庭,是无数对愚昧且患上“生育癌”的父母。
《何以为家》的人物“选角”,给内地影市带来哪些思考?
影片中那个与我们理解的生活脱节、与普世价值观格格不入的世界,经由原型人物的本色出演,不再有“加工”和“粉饰”的嫌疑。正是这种真实,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了强烈的情感体验——一种“拳拳到肉”的痛感。
成功的选角是《何以为家》突围市场的重要原因:这些人物原型,既是影片真实感的“背书”,又是“第三世界”向外部打出的组合重拳。而《何以为家》的选角,又能给内地影市带来哪些思考呢?
事实上,国内电影行业不乏这类例子,如由张艺谋执导,聚焦农村、贫穷及失学问题的《一个都不能少》,影片选用的所有演员均是普通中、小学的教师和学生;张扬执导的《昨天》则由贾宏声本色出演了一个“染毒”青年演员,电影重现了其十年时光中的沉沦与再生,片中贾宏声的父母、朋友均由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扮演;
尔冬升执导的《我是路人甲》关注了“横漂”群体的梦想和奋斗,片中演员均是真实“横漂”,据公开资料,该片在开拍前做了近4个月的采访,搜集了200多个“横漂”故事,整理了近百万字的文字材料;《冈仁波齐》剧组则在川、滇、藏三省区交汇处的芒康县普拉村找到了要去朝圣的11个普通藏民,影片耗时一年跟拍,行程长达2000公里……此外,《小武》《盲山》《二十四城计》《推拿》《湄公河行动》等电影均启用了大量非专业演员。
从评分上看,这些电影的品质普遍高于“平均水位”,原因不难分析,原型人物的出演给了电影“纪录片”式的观感,赋予了角色原生态的样貌,在宣发上自带话题性,容易引发观众共鸣,也更有利于电影主题和价值体系的升华。更重要的是,它建立了创作者和观众之间的信任感,而这种说服力,靠“演技”是很难实现的。
曾主演了自己前两部执导电影的娜丁·拉巴基,就主动剪掉了其在《何以为家》中的镜头,因为“和那些演员相比,我演的这个角色远没他们那么真实”。
在内地影市流量明星失灵、A咖片酬居高不下的当下,电影制作公司或许可以在选角环节进行更开放的尝试和思考。
选角思路理应更新,但挑战与难题并存
由人物原型出演电影主角的利好面显而易见,选角思路也理应更新,但实际上,想在当下市场环境下拍出一部这样的电影,面临着许多挑战与难题。
首先,在《主投主控意愿弱化、大锅饭风气兴起,电影出品玩起了“人海战术”》一文中,笔者曾提及“电影投资中有了愈演愈烈的‘大锅饭’风气”,这股新风气下,制作、出品、发行深度捆绑,“主投主控”的制作公司减少,市场普遍以“一家多投、多家抱团”的方式分散风险,喜剧、青春剧、动作片等“安全牌”成为主流,制作周期也在资本逐利的惯性下日趋短平快。
而只要市场“风险厌恶系数”高企的情况不改变,如《何以为家》般呈现边缘现实,制作时间超过五年、实际调查耗时三年、后期剪辑耗时两年,投入产出比存在极大不确定性的作品出现的概率就微乎其微。
其次,无论是《一个都不能少》中的魏敏芝、《冈仁波齐》中的11位藏民,还是《何以为家》中已经移民挪威开始新生活的Zain,都属于“一次性”演员——一部作品,就极可能是他们的整个电影生涯。而从《我和我的经纪人》《创造营2019》等热播综艺中,不难发现中国造星工业已经有了向韩国看齐靠拢的势头,这意味着未来的市场资源将向“长变现周期”的艺人倾斜。
再次,以往敢冒着风险启用非专业演员的,是张艺谋、贾樟柯、尔冬升等“大导”,而目前,大量第五代、第六代导演参与到影视行业的资本运作中,签订对赌协议的导演不在少数。当电影票房与个人利益密切关联,“赌性”和冒险行为也就大大减少。一个最有力的佐证是,《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宣布定档后,国产影片均“闻风而逃”避开与其正面较量。
此外,这类电影蕴藏着一个共性:即试图“以小见大”,通过还原底层人物的真实状态呈现普遍性的现实问题,题材的内生共性往往让影片面临更细致的审查,也侧面增加了影片上映的不确定性。
与这些挑战和难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观众日益增长的需求——从纪录片走红,到《冈仁波齐》《何以为家》等纪录片式电影市场和口碑的双丰收,再到“手持拍摄”风靡、交互式电影的出现,以真实感为卖点的电影已经发展成一个细分类型,且拥有了稳定的、有买单意愿的受众。
如何以《何以为家》为范本,找到内地电影的新空间,或许能成为从业者们接下来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