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故人归不归(陆)『世有爱情,药石惘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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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江南客每日只闻此茶坊有泠泠婉转的琵琶,有琼眸似海月的茶娘,有醇香弥漫的清茶,有醉如绮罗的江南春,却从不懂得,这曲琵琶,这樽淡酒,是如何送尽了一场又一场相思。                               ——引

『陆·世有爱情,药石惘医』

当年也是清雪纷纷,红梅朱砂,却不似而今这般凄凉。

光阴迢迢,方寸了院子中的几方青石,琵琶七弦泠泠,诉尽尘世悲欢,怪不得,这江南山水一直迟迟不肯入春来。

渺渺风烟,相识一场,不过蜉蝣一梦。

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再没有入过她的梦,她还未来得及揖手相送,便自此孑然一身,她还欠那个少年一句:对不起,我爱你。

茶香尽,杯酒残,这个梦该醒了。

向浅每日夕阳西下时分会烹一杯茶,只是再没碰过那几坛落了灰尘的江南春。她等啊等,等一位不知归期的故人;她听啊听,听那路过的马儿,是否载着她期盼的良人。

“嗒嗒,嗒嗒,嗒嗒……”

向浅一个激灵,这座被江南遗忘了许久的院子,有多久没传入声音了呢?她蒙尘的眸子,忽地如星辰般明亮。一阵狂喜,还未穿鞋,便赤着脚飞奔过去。她盼了太久太久,那马儿,定载着她的少年。

推开那斑驳的木门,向浅抬头望去。

那马儿是他骑走的那匹马,却没有载着归来的人。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马蹄嗒嗒,非我良人。

少女眼眸中如日月更替,明亮的眸子忽的就暗了下去,像是西沉的落日,瞬间埋没在天际。

她似乎感觉不到脚底传来的刺痛,颤巍巍的走向前去。她伏在马儿身上,流着清泪,喁喁细语。

“马儿啊,你可否告知我雁回的去向?他有没有生还?有没有危险,他还会不会回来?他还活着对不对……”

少女哽咽着,失魂落魄。

那马儿嘶鸣一声,怕是担心少女会责怪它的无故打扰。

向浅哑然失笑,悻悻回到庭院。

素雪流光,她抱琴而坐,泠泠拨响了旧弦,分明仍是昔年落雪般的清美曲声,可却如笼罩着万重远山的霜花流雾。

“世有爱情,药石惘医,灵丹、妙药,救不及,不若忘之;世有琼殇,如皎如绮,食之,前尘往事,皆忘之。”

一个沙哑沧桑的声音忽至耳畔。

向浅闻声,止住琶弦,再次推门而出。张望了许久,才在暗巷的尾端寻见了一个戴黑色斗篷、佝偻蹒跚的身影。

“老先生,请止步。”

向浅叫住那人。

那巫师止步,回过头。形似枯木、爬满皱纹的脸让向浅呼吸一滞,向浅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如魔障般的、干涸的眼。幽风吹动巫师的黑衫,就如游离失所的魂魄一般。

向浅不禁一个颤栗。

“老先生,您方才说什么琼觞?琼觞为何物?”

向浅抑制住惊慌,缓缓开口试问。

“琼觞丹,食之,前尘往事皆忘于此。”

那巫师沙哑难听的声音萦绕于向浅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老先生,能否赐我一颗?”

巫师将那深邃幽暗的目光移至向浅身上,看得向浅心中一惊。

“此物为忘情之人身上汲取提炼而成,又名忘情丹,食之,此生不复相思,你可想好了?”

“嗯。”

向浅略略犹豫,望了眼江南冬日萧寂的景,此地的山水、情愁、疏花薄雾及那一隅北的清欢,都将隐在这枚琼殇丹中。对她来说,未尝不可?

她将那琼殇丹从巫师褶皱的掌心中取出,正欲吞食。

“且慢!”

向浅再次撞上老人的目光。

“你可是向浅?”

向浅心下一惊。

“不必问我为何知此缘由,五年前,有一个少年从我这里买走了一枚琼殇丹。他说,他要给他挚爱的女子,他给予她太多太多的伤痛,如若她忘了,她便不会再恨。”

寥寥数言,淡如轻烟,却使少女如僵化的石头一般。

“那个少年,是雁回吗……”

“他是江湖孤氏的儿子,而你,是他们的猎物。那场刺杀,目标亦是你。你与他注定生生世世纠葛不清。”

向浅心跳漏了半拍,怪不得,以前少年醉酒时会呢喃着那些话——

“我也不想寄身翰墨,流藻千古,我也有我平戎万里的志向,奈何有太多太多的桎梏……”

“父亲,我与你断绝关系的那一刻,我便注定了此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什么狗屁责任,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什么权威权势,也无心江湖之争。我想要的,也不过是小小的自由罢了……”

“你可能忆起五年前的事?”

巫师打断向浅的回想。

向浅后知后觉,努力回想,最多也就这五年来的事她记得清晰。

怪不得,她从前会反反复复梦到少年,原来那是真实过往的碎片。

怪不得,她初次遇见少年的眉眼,竟如故人般熟悉。

怪不得少年早说他识得她,起初,她读不懂少年的眼睛,只是因为少年眸子里藏着的是眷恋与痛苦……

一切昭然若揭,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是他的爱而不得,他亦是是她的求之不能。

“你五年前已食过一枚琼殇丹,再食之,恐会爆体而亡。”

少女神情恍惚。

“那老先生,有何方法可忆起从前?”

“无解,此是命数,改不得,动不得。”

改不得,动不得。

短短六字,字字诛心。

话毕,那巫师拂袖离去,转瞬无了踪迹。

向浅怔在原地,努力忆着那个龙章凤姿、衣若朱砂的少年,可少年的影子却在她的脑海里愈加模糊。

他不过是她的过客,于她的旅途中留下寥寥一笔,淡墨轻描,随即就淹没在茫茫烟尘之中。

多少个日夜,她寤寐无为,辗转伏枕,将那往事云烟轻轻一吹,便只余下一樽残酒,青砖白墙,朱门红窗。

次日,向浅拾起琵琶,重又拂去那几坛江南春的灰尘,推开清欢坊在岁月中搁浅已久的门。一年韶光恍然如昨,她又重开张了清欢坊。夕阳西下时分,她依旧像从前那样,三杯两盏淡酒,一曲琵琶,琴声如缕。

清欢坊又重入了江南客的视线,每日都挤满了人,他们爱极了这一隅北的清欢。江南客每日只闻此茶坊有泠泠婉转的琵琶,有琼眸似海月的茶娘,有醇香弥漫的清茶,有醉如绮罗的江南春,却从不懂得,这曲琵琶,这樽淡酒,是如何送尽了一场又一场相思。

向浅相信少年会归来,至少,他还欠她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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