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把向浅推开,执剑,拂袖,挥臂,剑眉一蹙,嘶吼一声,朝前方杀去。
暗红色长袍上下翻飞,与赤色、墨色交织着、渲染着,落入眼中的尽是如惊鸿一般的绚烂,凄清。
——引
『伍·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世人都赞江南好,有天涯羁客的孤独,有清扬女子的哀愁,有夜雨芭蕉的悱恻与缠绵。
有多少诗词歌赋吟遍了江南的温柔缱绻,或是处于距江南千百里之外的人,只能对江南望尘莫及,从前辈的诗文中寻觅遥远江南的影子。可身于江花胜火,江水如蓝的江南中人,何尝又不是离愁浩荡?
他是剑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叹何若当初不相识。
她是茶娘,盼了太多太多次人生若只如初见,却只憧憬了开头,忽略了结尾。
彼年清秋,秋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雁回坐在桌前,心事重重,指尖于酒杯上摩挲,一口一口的抿着酒。
蓦地,清欢坊的门被踢开,闯进了几个执剑的侠客,他们将桌子踢翻,在座的客人无不大惊失色,落荒而逃。向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到,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掩饰的惶恐。
该来的总会来。
“不好!”
少年一个箭步,转身拉起向浅的手,执着手中那把剑,飞快地跑出清欢坊。
向浅确实被吓到了,少年感受到了她的惊恐,紧紧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别怕,有我在。”
雁回直接将她揽入怀中,一个起身,向前跃去。
他顺手牵了一匹马。
向浅伏在少年的肩上,听着他炽热的心跳与温润的嗓音,感受到了一丝安定。她信他,会护自己周全。
绯红的衣衫翩飞,似天际边一抹秋霞。凄凄的秋风吹动暗沉的流云,这日江南的天,竟带着几分血色。
少年携着少女的手,驾着马一直向前跑,于城郊的一片竹林停下。雁回双鬓旁冒着细密的汗珠。
“快跑,十里之外有一户人家。”
“不!那你呢?”
向浅好看的双眸噙着泪,焦急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们为何来追杀我们?”
不沾染生离死别,话语间仓促了重逢。
“快!他们在那里!”
黑衣侠客朝这边追来,寒光剑影,来势汹汹。
少年把向浅推开,执剑,拂袖,挥臂,剑眉一蹙,嘶吼一声,朝前方杀去。
暗红色长袍上下翻飞,与赤色、墨色交织着、渲染着,落入眼中的尽是如惊鸿一般的绚烂,凄清。
前方的一片厮杀在少女的眼眸中逐渐模糊,凛冽呼啸的狂风,终于将她的眼泪吹出,撞得她眼眶生疼。
“走啊!走!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快走!”
少年拼了命的呐喊着,厮杀着,浑身溅满了触目的血色。
话语间,一只长剑刺入少年臂内,画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雁回!”
少年几乎要站不稳,努力朝少女挤出一个苍凉悲壮的微笑,在日暮渲染下,竟是这般的凄凉。
向浅再没忍住,嚎啕大哭。她明白,此刻,他死,是为了换她生。
她翠袖白绫,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有些别离,是为了下一次的久别重逢;有些别离,却是死生不复见,魂魄不入梦。
十里之外,炊烟袅袅,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向浅驻足,回眸了一眼烟雨如梦的江南,和形似枯木的竹林,一切被夜色笼罩,隐隐还有些若隐若现的血色。她的江南,她的茶坊,她的少年,都在这隐隐绰绰的夜色中飘渺远去。
此去经年,楚塞山长,巫阳人远。
偌大的江南,一瞬间便入了冬。
数半月后,向浅回到江南,这个她爱了半生的地方,此刻只余下凄清与萧寂。
她没有勇气再推开清欢坊的门,她愧对他,她怕推门而入时,抑制许久的思念和眼泪,会如洪荒般汹涌而出。
她神情恍惚地步入居所,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朱红的门,去与念,朝夕之间。
向浅看见桌上那盏少年送她的琵琶花灯,区区几日,上面就布满了尘埃,看不清纸伞丁香的花色,却还留着许些少年的气息。少女蜷缩在墙角,将头埋在臂弯里,仍温热的泪水浸湿冰冷的衣衫。
她忆着,忆着,忆着往昔的斑驳与蒙尘。
夕阳西下,总有一人断肠。少年会品着那坛江南春,眼中是比星辰还灿的亮,比苍穹还远的天。
花灯市上,少年会执着她的手,那似江南春日的温度,贯穿着她整个余生。
清欢坊后,她琴瑟和鸣,他吟诗作赋,她以为此后一眼,便会亘古万年。
江南竹林,少年血染长剑,那是比火还烈的红,比赤还艳的绯,他说,他会护她一世周全。
一眼江湖悲欢尽,不见故人不见君。
后来,逢人说起清欢坊的那个温婉茶娘,无一知所去向。
其实少女只是把自己封尘在朱门红窗,看江南蒙蒙烟雨而来,微雨潇兮而去,看清浅幽远的月光,覆满积雪的歧途,和开败了一个又一个春秋的茶花。
向浅,向浅,向来缘浅。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