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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小莉莉的长睫毛微微地颤了两下。接着，半个月都没睁过的双眼缓缓打开。“妈妈！”微弱的声音犹如天籁地传进了菊英的耳朵，她的心为之一颤，然后是忍不住的喜极而泣：“幺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泪水，泄闸般地在菊英的脸上倾泻而下 ，她的女儿昏迷了十五天，终于醒过来了！

1

莉莉出生在一九八七年的农村。

那时，人们还不兴外出打工，经济比较落后。住板房挑井水吃菜糊，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但这并不妨碍莉莉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那天，上班的堂姑回家，看见莉莉被妈妈平躺地抱着洗头。在洗好头发坐起来的那一瞬，望见笑咪咪的姑姑，张开小嘴儿甜甜地笑了：白净净的小脸肉肉的，四颗小乳牙可爱地露出来，发出含混不清的婴语；一串口水晶莹地滚落，如坠下的一串珍珠；发梢的水珠儿“滴滴答答”，像顽皮的小孩儿，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妹妹好乖哦，洗头不哭呢！”刚回院子的堂姑望着萌萌的小侄女，她的心被化成了一摊水。

“我妹妹洗头不哭，最乖哒！”菊英甜滋滋地笑着，“吧唧”一口，结结实实地亲在女儿的脸蛋上。

擦干小莉莉的头发，菊英把女儿放在条凳旁边站着玩。她让堂姑照看小侄女一会儿，自己也去洗个头。

堂姑套在脖子上的彩色毛线钥匙链成功地引起了小侄女的注意，肉肉的小手儿伸过来，抓住钥匙链不撒手，仔细地扒拉着。见小侄女喜欢，堂姑干脆取下来逗她玩。自己牵着钥匙链的这头，小侄女牵着钥匙链的那头，居然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姑姑的怀里。

“嫂嫂，莉莉会走路了！”堂姑惊喜万分，一把抱住扑在怀里的小侄女。

“还不能完全放手，搭根手指借点力就行！”菊英往手心倒着皂角洗发液，一边说着一边往头上抹。

……

回到家里，堂姑不停地跟母亲说：“菊英嫂子家的女儿太可爱了，可爱得像天使！不行，我得给她织一件漂亮的毛衣，还织一顶漂亮的猫耳小帽子，我要让她穿得漂漂亮亮的！”

当时的农村，人们都穿裁缝做的土布衣服。漂亮的毛衣、漂亮的猫耳毛线帽，通常是机关单位的娃娃才会有。

可爱的小莉莉，凭着天使般的笑容，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堂姑的宠爱。

2

时正值初夏，玉米棒子正是鲜嫩的季节。

上坡的人们，总在回家的时候，照玉米须褪了色的玉米棒子，剥开一道浅浅的缝儿，见玉米粒饱满，用指甲一掐，有乳白的玉米浆爆出来，这就是最适合尝鲜的棒子，或煮或放到柴火里烧都是极好。

指甲掐不动的，说明老了，不适合煮啃棒子；玉米粒不饱满的，掐不出乳白的玉米浆，啃到嘴里就一包水籽，都没玉米味儿，白费了那棵玉米。不老不嫩，恰到好处的才最好。

菊英也掰回了几个鲜嫩的玉米棒子，煮出来让家人尝鲜。

家里的老老少少，每人都拿了玉米棒子在啃，小莉莉看得心慌，“叽叽哇哇”地扑向妈妈的玉米棒子，抱拢来就往嘴里送，啃得口水长流。四颗小乳牙把玉米棒子啃得高高低低残缺不全，像被“狗”啃过一般。

“给！”为了哄她不哭，菊英折断棒子顶梢最嫩的那截给女儿，随她去啃。

初夏的葡萄己经膨大，味儿却是酸甜参半，并没熟透。院子里，有赶早的人迫不及待地剪下几串葡萄，送给菊英两串。她家有孩子，可以哄娃娃不哭。

啃罢了玉米棒子，又来吃葡萄，小莉莉被酸得眯缝了眼儿，眉头拧成了疙瘩，皱着小鼻子还在往嘴里送！大人们打着哈哈，看稀奇似的觉得小家伙实在可爱，谁也没料到，这些东西竟然惹了祸。

晚上，小莉莉发烧了，精神变得萎靡不振，像一朵掐断了杆的花儿。

“妹妹没有感冒啊，怎么发烧呢？”菊英抱着蔫蔫的女儿，焦愁不已。

“听说天嵌那边有个擀肚儿的太丫婆（亦神亦医的老女人），专治小儿发烧、撞邪的。”菊英的婆婆说。

“只有明早才能去了，小娃娃赶夜路不好的，怕撞见了脏东西！”菊英无奈地回。

当时的农村比较落后，忌讳带小娃娃赶夜路。所谓的“脏东西”，就是飘荡在夜间的“游魂”、“鬼魅”之说。

小莉莉烧得烫人，抱也不是、睡也不是，折腾到后半夜才迷糊糊地睡着。

恍惚中，有长头发的女人从木梯的楼口飘上来，荡悠悠地飘到菊英的床前，探着身子，去看里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小莉莉。菊英的心头猛地一紧，瞬间涌起“娃她奶奶来看娃的想法”。

莉莉的奶奶不是亲奶奶，她一辈子没有生养，莉莉爸是抱养的。她的亲奶奶是一个生产队的，都死了十多年。菊英没有见过她的亲婆婆，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亲婆婆。

“她是死了的人，绝对不能让她看自己的女儿！”菊英惊恐万分，欲爬起来阻止，可她的身子动不了，她张开嘴竭尽全力地喊，就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长发女人，躬着身子越过她的身子，探身看了看睡在里边的小莉莉后，再飘飘荡荡地消失在楼梯口。菊英吓出一身大汗，连发稍儿都能拧出水来！

当晚，住在楼下的老婆婆也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养子的亲妈找上门来：“我给了你一个儿子。如今，你儿孙满堂了，连纸都不给我烧一点……”

莉莉的奶奶猛然惊醒，望着窗口的莹莹月光，女人死沉沉的声音依然忧怨地回荡在她的耳边。她的后背不自觉地冒出一身冷汗，连发根都根根竖起，惊骇不己！

3

次日清早，菊英一家子都心神不宁，早早地起床煮饭。

昨晚的恶梦太过蹊跷，且内容“一致”，这让菊英一家都坚信，是孩子的奶奶找上门了，得去“信”一下。

吃过早饭，小莉莉的奶奶赶紧上街，买了好大一捆纸，去莉莉亲奶奶的坟前，边烧边念叨：“你别来找小莉莉，她也是你的孙女，要保佑她平安长大……”

从早上起来，小莉莉都不哭不闹，一直处于半眠状态。想着昨晚半梦半醒发生的一切，菊英赶紧地背了小莉莉，随娃她爸一起，去找天嵌的太丫婆。

太丫婆看了看眠着的小莉莉，神叨叨地说：“是有阴间的人找上娃了！”又是点香又是拜佛又是用水碗竖筷子的，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她到底念的什么。

想着昨晚婆媳二人所做的恶梦，竟与太丫婆的“遇鬼”之说如此相符，更把菊英两口子惊得目瞪口呆，并且深信不疑！

接着，太丫婆把小莉莉放在专用的小床上，拿了生菜油抹在娃的肚子上擀肚子。小莉莉的哭声比平日弱多了，像久病的猫咪发出的孱弱的“猫鸣”。

擀完肚子，太丫婆给小莉莉的脖子上戴了一个“符”，说是避邪的，吩咐菊英两口子按她的吩咐回去烧纸，屋里用桐油用桃枝用刀怎么处理云云。

且说从天嵌的太丫婆处回来，小莉莉拉了一泡粑粑，里面夹杂着大量的半颗玉米粒还有整颗的葡萄。菊英心疼不已，隐隐地觉得小莉莉的发烧与这些东西有关。

糊涂的人啊，此时的她仍然坚信是“娃她奶奶来找娃”的“遇鬼”之说，而忽略了娃娃是饮食不当引起的食烧。他们坚信，在太丫婆擀了肚子做了“法事”之后，娃娃就会好起来。

下午，当莉莉的小手小脚抽搐得向后背反转而让场面完全失控时，菊英彻底崩溃了。她失声痛哭地抱着孩子发疯地跑到医院，把抽成一团的女儿放到医生的面前，“咚”地一声跪下去！

“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的女儿吧！求求你！求求你！”接着，是她的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板上的“咚咚”声。

“早的时候干啥去了？娃娃抽成这个样子才送来！”医生气愤不已，责备一句就紧急地加入了对娃的抢救中！

“起来吧！别影响我们救孩子！”一旁的护士把跪在地上的菊英给拉了起来。

小莉莉的爸爸站在一旁，看着医生护士忙进忙出，紧急地抢救他的女儿。泪，在这个七尺男儿的脸上淌成了河……

好一阵忙碌，小莉莉的手和脚终于正常地垂下来，不再向后背不可控制地反蜷着。但娃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中。

“转院吧！娃娃相当危险，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乡医院的医生严肃地告知菊英两口子。

赶紧地包了车，小莉莉被紧急地送往镇医院。

4

从入院到现在，小莉莉一直昏迷，高烧也一直不退。医生在打过针挂着水依然无法有效降温时，只好采取物理降温。

“去买二十支冰棍吧，用来给娃娃降温！”医生对小莉莉的爸爸说。

“冰棍降温？这个没听说过呀！”小莉莉的爸爸惊愕不已。他知道吃药退烧，打针退烧，但却从没听过冰棍退烧。

“快去买！娃娃的高温降不了，买来你就知道了！”医生的语气刻不容缓。

二十支冰棍火急火燎地买回来。医生用毛巾包着，分别放在小莉莉的额上、腋下、颈部、腹股沟等部位。

“医生，孩子那么小，这二十支冰棍透骨地凉，娃娃怎么受得了！”小莉莉的爸爸看着被冰棍包围的女儿，心疼不已。

“这叫物理降温，得尽快把孩子的高温降下来！”医生斩钉截铁。

二十支冰棍带走了孩子的部分热量，小莉莉依然没能醒过来。短暂的降温之后，是新一轮的高温弹起。

为方便找血管，小莉莉的头发全被剃光了。床头放着一个吊水的架子，床尾放着一个吊水的架子。她的头上扎着针，小脚上也扎着针，两根输液管不紧不慢地滴着水，缓缓地流进小小的身子。小莉莉没有任何反应，不哭不闹也不动，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

随便平放或是侧放，如果不去人为地改变，那个姿势一放就是永远。

几天后，在镇上上班的堂姑听说小莉莉住院了，特地请了一上午的假去看她。小小的身子可怜地躺在偌大的病床上，气息奄奄，没有半点反应。

“幺儿，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吧，姑姑喜欢你，心疼你，来看你了！”菊英的手摸挲在莉莉惨白的小脸上，泣不成声，她多么希望孩子能醒过来，能叫她一声妈妈！然而，小莉莉没有，沉沉地昏睡着，没有半点知觉。

“上次回去那么乖，怎么病成这个样子！”看着头、脚都被扎上针但却一动不动的小侄女，姑姑禁不住潸然泪下……

“娃娃昏迷多少天了？”堂姑子问她的嫂子。

“在这住院一个星期了，还是不醒。”菊英抹着泪。她真后悔，为啥那么糊涂？不在第一时间将娃送往医院！

“放弃治疗吧！医生说这娃醒过来也会带残疾，脑子烧坏了，以后是个负担！长痛不如短痛，重新生个健康的，好好带！”邻床陪伴的老婆婆劝道。

“不会放弃！永远都不会放弃！小可怜见的，我们己经对不起她了，砸锅卖铁都得救她！”小莉莉的爸爸泣不成声。

哥嫂堂姑子，三兄妹望着一动不动的小莉莉又抹了一阵眼泪。

“哥哥，嫂子，往上级医院转吧，我看着心痛！”堂姑子劝转院。

最后，在大家的建议下，菊英两口子决定往专区医院转。莉莉爸赶紧打车回家筹钱，乘船而下，当天晚上十点，把娃转到了地级市的专区医院。

医院紧急给小莉莉做了骨髓穿刺的检查，孩子己经烧成了重症脑膜炎。

“幺儿，妈妈对不起你！你醒醒吧！看看妈妈，看看爸爸！”菊英哽咽着，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眼泪流干地在孩子的耳边轻声呼唤。然而，病床上的小莉莉一动不动。

莉莉爸跑前跑后，忙于交费拿药买饭打水等一切跑路的活儿。这样一过又是三天。

“男厕所倒了一个人，昏死过去了，喊也喊不应，也不知是谁家的！”走廊上传来人们的议论声。紧接着，有男医生和热心者将昏迷的人抬出来，紧急抢救。

昏倒的人，正是小莉莉的爸爸。

连日来的奔波熬守，对女儿的担忧，以及为了省钱，对自己生活的太过节俭，让这个七尺男儿患上了严重的贫血，终是体力不支，眼前一黑地昏倒在了男厕所。

医生建议输血治疗，效果来得快一些。可缺钱的莉莉爸怎么舍得把钱花在自己的身上？他要救女儿啊！一个馒头过一顿，一碗稀饭过一顿，他要省出每分每厘，用在女儿的救命上！

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起连日来多方面的心力交攻！

得知这个昏倒男人的女儿己经昏迷了整整十天，医生们咽下了其它的补血治疗方案，让他多吃炒猪肝，多吃猪血旺。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比这更廉价的补血方法。

“炒份猪肝补补吧！你要垮了孩子怎么办？”在菊英的心疼怜悯下，莉莉爸终于炒回了一份猪肝，两口子夹过来夹过去地谦让着，都想让对方多吃点。孩子已经这样了，他们谁都不能倒下！炒猪肝碗底的油，也被莉莉爸拌饭吃了，最后还兑了半碗白开水，连飘着油珠儿一起喝下。他们的肠子早就锈得不成样子，需要这些油珠儿的滋养。

任性地奢侈了一把，莉莉爸再也舍不得炒猪肝了，女儿还没醒，后面的治疗不知还要多少钱。每顿的猪血旺菜叶子汤对他来说，己经是加餐了。

小莉莉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你若平放她就平睡，你若侧放她就侧睡，从来没有主动地改变过姿势。她己经多天没睁过眼睛，也多天没吃过、没喝过了。

每天都依靠头脚的两根输液管给药和补给，孩子的体温己经降下来，但就是不醒。白白净净的小脸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好几圈儿，曾经“藕节儿”般的小肉手、小肉腿儿也一天天地瘦下去，变细了许多。菊英爱怜地摸摸小手握握小腿，松松垮垮的，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毫无生机。

小莉莉昏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五天。

这天早晨，莉莉爸去医院食堂打饭，菊英跟往常一样，坐在低矮的凳子上，近距离地守着输液的女儿。莉莉的小手被菊英轻轻地握在手心，只有感受着女儿的体温，她才能感受到女儿仍然活在她的身边。

“幺儿！醒醒，起床了，爸爸去打稀饭了，起来吃饭哦！”菊英跟往常一样，握着莉莉的小手儿轻轻地摇了摇。尽管小莉莉不理她，她依然习惯地跟她说话，轻声地呼喊。

小莉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了两下，紧接着，半个月都没睁过的双眼缓缓打开。

“妈妈！”微弱的声音犹如天籁地传进菊英的耳朵。

“幺儿，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泪水，泄闸般地在菊英的脸上倾泻而下 ！她的女儿终于活过来了！

她低头吻了吻女儿的小手，又轻轻地吻了吻女儿的小脸。此时的小莉莉太弱了，菊英的唇只能轻轻地落下，生怕吻痛了她。

医生闻讯赶来，赶紧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孩子确实醒过来了，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孩子的左眼已经废了。

此次的病程太长，发烧的时间太久，对孩子身体的损害极大。脑膜炎造成的视神经损害，己经导致左边的黑眼球发生浑浊，这种后遗症是很难恢复的，甚至是永久性的失明。

“孩子的智力有不有影响？”菊英两口子急切地问。

“肯定有影响！耐心教，耐心引导，生活自理不成问题。但若要指望她成龙成凤，是不现实的！”医生实情相告。

菊英两口子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是他们的愚昩无知耽误了孩子的治疗，才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们是罪人！他们欠孩子的一生啊！

小莉莉己经醒来，看着可怜孱弱的女儿，他们唯用一生的爱去弥补。

根据医生的吩咐，先少量地给她喂点稀饭汤，逐渐增加，再慢慢地过渡到正常的饮食量。不出意外的话，再住个七八天，就可以出院了。

5

小莉莉发烧时是初夏，出院归来已是夏日炎炎。距上次离家，己经过了二十三天。

常人的二十三天，不过是二十三个日出、二十三个日落而已。但对小莉莉来说，这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是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奇迹！

菊英平摊地抱着小莉莉，小心翼翼地踏进了久违的家门，莉莉爸收好为母女遮挡太阳的伞，随后也进了屋里。

“我的乖乖，造孽了！”莉莉奶奶赶忙平摊地接过小孙女，浑浊的老泪一行行地流成了河。莉莉爷爷赶忙拿了手工蔑扇，轻轻地摇，轻轻地摇，生怕扇子扇重了小孙女承不住。此时的小莉莉，就像一个瓷娃娃，抱也轻轻，放也轻轻，生怕毛手毛脚地碰“坏”了她。

左邻右舍一院子的人，纷纷拿着自家上好的蔬菜瓜果前来探望，望着这个捡回一条命的小娃娃心疼不已！当听菊英说莉莉爸着急上火身体拖垮昏倒在男厕所时，更是心疼这一家子！好在，阴霾己过，天已放晴。

以后的日子里，菊英和婆婆对小莉莉的照顾更加谨慎用心了，玉米粒、汤圆之类不易消化的食物，看都不让小家伙看见。哪怕吃点水果，都用勺子细细地刨成果浆再喂，生怕再有闪失！

莉莉爸的重度贫血，依然指靠猪血旺来补，因为那个最便宜。小莉莉的身体一天天变好，菊英抽出身来，跟娃他爸一起种地、搞副业。女儿看病的钱大多是跟院子借的，他们只能多养猪、多养鸡、多养蚕来变现还钱。

小莉莉的病终于好了，脑膜炎的后遗症越来越凸显。左眼浑浊的球体注定无光感，像只翻着的“鱼眼睛”，曾经天使般的小脸蛋儿也因为那只不随物动的“鱼眼晴”少了往日的灵气。受损的大脑使得她反应迟顿，语言中枢也受损，说话吐字不清，这个娃娃确实是傻了。

“乖乖，穿新衣服了！”堂姑把刚刚织好的新衣服送到了小莉莉的跟前。

小莉莉穿上了堂姑织的漂亮毛衣，戴上了堂姑织的漂亮的猫耳小帽子。只可惜，小侄女早就没了当初的灵气儿，傻愣愣的，变成了折翼的天使。

三年后，莉莉五岁那年，菊英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燕子。

对莉莉的疼爱，并没因燕子的到来有所削减。耐心地教莉莉吃饭、穿衣、刷牙、上厕所，尽量教她生活能够自理。即使领悟能力受限，即使做得不够完好，他们从来都没骂过，更没舍得打过。对这个折翼的小天使，菊英两口子始终心怀愧疚！

痴呆的莉莉在智力上肯定不行，但她还是被送进了幼儿园。即使“aoe”都写不拢，即使歌也唱得“咿咿呀呀”不着调，菊英两口子还是拿钱送她上学：“去认识一些小朋友也行，去多多少少涨点见识也值得！”

幼儿班毕业，莉莉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尽管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是两三分，只要她愿意，都让她上学。

“娃娃退学吧，她根本就学不走！”班主任不乐意了，对这个纯粹拉他班平成绩的学生，他伤透了脑筋。

经过协商，莉莉以旁听生的身份入学，考试成绩不纳入考核。莉莉的学一直上到小学四年级，她自己不愿去了，才作罢。

回家的莉莉在母亲的耐心教导下，开始帮大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带妹妹玩、洗碗、烧火、洗妹妹的小衣服……再大些，就学着煮饭、打猪草、洗家人的衣服、跟爸妈学种地……

莉莉虽然呆呆傻傻，但她勤快又听话，她能做的事情，早就超出了生活自理的范畴，当不了主要的劳动力，但做一个下手还是可以的。对认识的人，她肯叫人，虽然语言能力受限，但她具备“粗糙”的沟通能力。

6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小莉莉长成了大姑娘。

人家都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在莉莉的身上，却看不到半朵花的影子。左眼不随物动的“鱼眼睛”依旧无光感，让她丧失了花季少女本就该有的灵动。幼年脑膜炎的后遗症，如烙在脸上的永久的烙印，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一个呆傻。

又过了几年，莉莉到了出嫁的年龄，害怕婆家不拿她当人，菊英两口子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他们在街上买了房子，准备招婿上门。

二女儿乖乖巧巧的，将来嫁出去受了气她有自保能力，而莉莉则不行，只有生活在自己的身边，菊英两口子才放心。

终于，一个因为小时候使用链霉素导致聋哑的大男孩入了菊英两口子的眼：小伙子叫邓银全，浓眉大眼，170的个子，帅帅的，明朗的笑容灿若朝阳。从外表，根本看不出那是一个带了残疾的小伙儿。男方家有三兄弟，愿意把这个带了残疾的小儿子“嫁”出来。

“我家银全，别看带了残疾，精得很，在工地贴砖是大工，几百元一天的，你们别嫌弃他才好！”银全的妈妈害怕儿子“嫁”过来受气，叨叨着。

“亲家放心，银全到我家，我们会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菊英两口子生怕亲家反悔，忙不迭地保证着。

“我家有房子，如果银全将来过得不好，我就把儿子、媳妇接回来跟我过！”银全妈继续叨叨着。

“行行行！我保证让银全安安心心地住在我家，不想回去！”菊英哈哈大笑着。

两家人欢喜结缘。

一年后，大儿子降生。银全跟着丈人爹同在一个工地做活，莉莉和菊英在家带孩子。害怕莉莉睡觉不警觉捂着孩子，菊英同睡一张床共同照顾。

经过几个月的仔细观察，呆呆傻傻的莉莉对孩子特别警觉，孩子稍有动静她就惊醒，哄孩子换尿布该咋弄就咋弄。孩子每天的洗洗刷刷也搞得有板有眼，孩子穿得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出是个傻子养出的娃。

“我想买辆摩托车，来来去去也方便，在路上飞驰而来，又飞驰而去，多飒！”过年时，银全打着手语跟莉莉说。在他的比画里，担心丈人爹不允许。

“喜欢摩托车啊？我送你一辆！但得注意安全！”莉莉转达了银全的想法，丈人爹高兴地拿出五千大洋，把个女婿乐得孩子般地笑得嘴都合不拢！

四年后，莉莉的小儿子降生，一家老小全都搬到了工地。翁婿二人继续挑家里的“经济”大梁，菊英给工地的工人煮饭，莉莉专职带娃。有了带大儿子的经验，莉莉成了带小儿子的主角。

“嫂嫂，两个小外孙乖咪咪的！你在带吗？”春节，菊英一家回老家过年，堂姑看到两个干净漂亮的小侄孙惊喜不己。

“我在工地煮饭，莉自己在带，洗洗刷刷的都是她！”菊英笑着。

“不得了！不得了！好能干！两个娃娃穿得干干净净，没有口水味儿也没有尿味儿！”堂姑竖起大拇指，赞得不行。正常人带这么小的两个娃，还不一定搞得这么利索。

“女儿随父，儿子随母”。堂姑抱过乖咪咪的小侄孙，小家伙在姑婆的怀里“哦哦”地说着、跳着、笑着，时不时地发出哨儿般的尖叫声，活泼可爱的小模样儿引得姑婆哈哈大笑。看着奶萌萌的小家伙儿，堂姑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白白净净、露出四颗小乳牙、头发上坠着水珠儿的小天使！

日子一晃又过了五年。如今，莉莉的两个娃，大的上小学，小的也上幼儿园了。银全与丈人爹依旧在工地做活。他家的房子，己从乡镇的街上买到了县城。

莉莉在母亲的带领下，在一家餐馆的后厨洗碗。菊英的工资是二千六，莉莉的工资是两千，工作虽然有些粗俗，但对莉莉来说，她成功地实现了经济独立。

在岁月的洗礼下，靠着勤劳的双手，折翼的天使终于生出了新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