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小助理立即被扔了出去。

“去找。”

我甚至不用多说什么，被我一脚踹出房门的男孩子慌慌张张爬起身子就向外跑。

我是猜到这事交给他不靠谱，但没想到能这么不靠谱。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一时半会我竟不知如何回复才显得合理。那条撤回提示突兀地出现在最下方，就像是她赤裸裸的挑衅。

果然，当初就不该放她出来。

“生气了吗？”

我想像着屏幕那头的脸，应该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吧？不，也有可能面无表情，又或者她对面正坐着某个傻乎乎的律师，正安慰着看起来伤心欲绝的她。但她的手指却不停地往我这儿发着垃圾消息。

“开玩笑的，你该不会已经让你那个小助理出去找了吧？”

“你知道是我？”

“当然知道啊，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嘛~”

这毫无疑问是谎言，说到底年纪轻轻的小男生能模仿出个七八分就已经不错的，但肯定还是能叫她一眼看出来。假如这会儿拿着手机的还是我的小助理，估计在看到撤回消息的下一秒就按耐不住要问出那句话了。

“找不到的吧？”

“不，找得到的哦——你不相信我吗？”

“不是哦，就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会说找不到的。”

我收起手机，起了身离开了案发现场。

一周前一宗毒杀案出现在城郊一所出租屋里，人死了大概四五天才被上门来访的同事发现。尸体向后仰倒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工作报告。好几根丝线缠绕着他五指关节，将他的手拉起来放置在键盘和鼠标上方，另外一侧缠在他的脖子上。

但他不是勒死的，在用丝线为他架设出那副模样后，死者甚至拿走了他的双腿，让他到死之后都保持那副被压榨的可怜模样，永远也无法离开那张椅子。

这个犯罪手法我太熟悉了，跟我妻子三年前的罪行一模一样。

我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她做的，但我没有证据，三年前她能从那场证据确凿的死刑判决中翻盘并全身而退，三年后我不可能用同样的方式将她送到枪口之下。

“到底在哪，死者的双腿？”

“别这么着急~你就这么确定我是凶手？”

“那我给你带点冰淇淋回家。”

“…………”

不能急。

我放下手机，缓缓出了一口气，又将新闻上的内容切掉，转过身朝便利店去。

与她的较量是步步为营，就像她的撤回是出人意料，那我的回复也得跟上她的步伐。

妻子是个很喜欢话说到一半的人，那我也只能从中途就截断这条路，否则就会出现像今天的小助理一样的情况……我猜他这会多半不是朝河边去，而是往警局在赶了。

她那无辜的，可疑的，委屈的，惊慌的语气，总能勾起男人的英雄情结，仿佛只要他们愿意不顾一切地去做，就能从漩涡之中将可怜的她给拯救出来。

妻子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我拙劣的技巧在她面前不堪一击，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把真实的一切表现给她看。

“在河边，结婚的那条河边。”

“真晦气啊，草莓还是香草？”

“你不打算来了？你的小助理可是已经到了喔。”

我当然知道，带着警察，在那边守株待兔吧？我要是真的去了，才是自投罗网。

我要忙着去案发现场查验细节，手机随手丢在了包里放在外面。她再打上一通电话，让我那涉世未深的小助理拿起来。

最后发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像是在询问杀人凶手，双腿埋在河边可不可行？等人点开回复后又赶快撤回，几乎能让人瞬间联想到慌慌张张不小心露馅的小女孩。

她在三年前那场庭审案中将对我的“爱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就算下一秒我要她自杀或者杀人都能毫不犹豫地去做。三年前她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让人误以为她是为了掩护自己的父亲才将那些死者分的尸做的假，实际上根本没有杀过人……所有人都信了，包括那个傻乎乎的老好人律师，围观的记者和作家们。

除了我，除了那一整年时间里定期去与她会面，与她交流，甚至最后不得已在压力之下与她结婚的我。

我知道她真实的样子，那副死人一样冰冷，麻木，又惺惺作呕的无赖的样子。

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在便利店做兼职，认识了一个每天晚上11点准时到店的社畜，再好言相劝，默默支持，诱导对方上钩。趁我忙着出差的时间里，替我准备好所有的犯罪证据，然后将毒药投入每天都在吃的夜宵中，死了人后再布置现场，切下双腿带走埋在河边。

等我回来之后又是那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直到新闻报道出来，离奇又诡异的杀人方法，会让人想起三年前的连环杀人犯——

他们肯定会将目光投在我妻子身上，最后再转移到我的身上。

不管我去不去河边，估计很快就会搜集出证据，最后一定会断案。小助理就是见证人，他看我将他火急火燎地赶走，肯定以为我很快也会赶到目的地毁尸灭迹。而我妻子这个时候多半会在某个餐厅和律师聊天，从那个视角将河岸的风景线一览无余。

………………

——找到了。

我推开餐厅的门，看到了抱着牛奶杯子冲我盈盈一笑的妻子。

“怎么一个人？”

“等你呀~”

她冲我张开双臂，而我等着有人从侧面冲来，将我提着的袋子中的冰淇淋抢走化验。他们肯定以为我要对她动手，但那只是普通的冰淇淋，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喜欢演戏，我自然陪她演。

“我的冰淇淋呢？”

她拆开了包装纸，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而我等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叮咚——”

手机响了，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发信人是我的小助理。

“先生，您现在在哪？”

没等到人来，忍不住了吧。

“和我妻子在一起，怎么，找到了吗？”

对面没有再回话，我尽力保持着平静，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餐桌。

“死者的双腿呢？”

“不是我杀的人，我亲爱的先生。我怎么会随随便便破坏现在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呢？”

她眯起眼睛，笑的一脸天然，仿佛刚刚说的只是一件日常的小事。

“万一不是我呢？”

“只能是你，百分之一百。就算不是你，也会是你诱导的结果。”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回家后看到的那双鞋，也许是突然之间辞去的工作，也许是那条撤回的消息，以及现在确实出现在河边的我的小助理。

又或者是，我刻意瞒着她而特地设下的陷阱，等着她跳进来，等着她做出我为她布置好的每一步计划。若无其事地表达对某件贵重物品的喜好，张贴招聘兼职的广告在必经之路，挑选一个合适又好骗的受害人，安排一个单纯又无辜的小助理，故意将手机落在包里让助理拿着——最后两个人在手机屏幕上互相设置埋伏，洗脱我的嫌疑，让人们把注意力重新投放到三年前的案件相似性以及嫌疑人身上。

但是从我将冰淇淋递给她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叮咚”。

我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给我信息的不再是我的那个小助理，而是警局。

他们说他们已经逮捕了那场凶杀案的凶手，对方主动过来自首，并交代了自己是在模仿犯罪。他们已经在河边找到了死者的双腿。凶手说接下来会坦诚交代所有的一切，现在他们需要相关人士前来参与笔录了解情况。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目光直直投向对面吃的津津有味的妻子。

他们说凶手是我新招入的小助理。

而我的妻子说，

“你看，我都说了，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