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回了趟老家,我觉得我这种性格的人实在不太适合回去。
没触动那根弦,在异地也有"吾心安处是故乡"的感觉。可一回去就不行了,各种情愫涌上心头,时刻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哽咽。
离家的那天,一人在小溪边独坐了两小时,前面荒草摇摇、溪水淙淙,后头是给已逝亡灵烧"屋子"的地方,一块空地,静谧悄悄。
搁往常,我会害怕不已。那一刻,可能因有太阳做伴吧,心情极为平静。
01
时光倒回到十五年前,大马路上。
一下车,最早遇到的长辈就是三爷爷三奶奶,从三爷爷家的屋后出来,会看到九爷爷九奶奶在他们屋前的坪地上晒太阳。
往家的方向走,偶尔会遇到八爷爷八奶奶。八爷爷经常将手背在身后缓缓行走,叫一声应一声。八奶奶则不同,你叫她一声,她马上笑容满面,亲切地问你从哪来。
再往前走,就是二爷爷二奶奶家了。每次回去,几乎都能看到二奶奶要么在外头踱着小步,要么在灶屋(厨房)忙着什么,我隔着老远叫"二妈",二奶奶看到我,慈祥满目,拖着长长的音应道:"哎!"然后立马又说一句:"哎呀,我芳芳回来哒啊。"
跟二爷爷二奶奶打过招呼后再往前走50来米,就到了小爷爷小奶奶家,与小爷爷小奶奶房子紧挨着的是另一个二奶奶,这家的二爷爷我没见过,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
又是欢快地叫完爷爷奶奶,在他们的应答声中正式回到了自己家里,再清脆响亮地叫一声我的爷爷奶奶,这一路的招呼就算完结了。
现在回去,已不见几个爷爷的身影了,奶奶辈的还剩下四位:三奶奶,小奶奶,八奶奶和九奶奶。
这几位奶奶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小奶奶去年中了一次风走路时重心不稳,说话也不利索。
三奶奶更加,递上一个红包给她老人家,几乎连伸手接的力气都没有。
看我们去看望她,她坚持着从床上起来,到外头来跟我们说话,我问三奶奶哪里不舒服,三奶奶说全身都疼,还说活着真累,睡久了不行,坐久了也不行。
三爷爷是去年走的,不到一年。
上次回家看望他时在房间里,他半躺在椅子上,鼻子里插着流食管,说不了话。这次回家再看三爷爷,已在墙上了。
我在堂屋给三爷爷虔诚地做了三个揖,希望三爷爷在天有灵,保佑大家平平安安,也保佑三奶奶没有疼痛。
02
看望完奶奶们,大年初二,去姨和媠媠(爸爸的姐姐)家走了走。
姨是妈妈的同学,五十多年的老姐妹,俩人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不在一起时有煲不完的电话粥,真的像亲姊妹一样。
听说我们要去她家,她激动得和姨父老远就候着。
几年不见,老姨瘦了不少,脸色憔悴、暗淡,说话声也不像以前那么爽朗。
亲热的寒暄过后,姨拿出了一大堆药跟妈妈说明着她的近况,那一瓶瓶一粒粒药是她每天都要吃的。
看着那一堆如小山般的药,我头皮发麻。
每次回去时间只有那么几天,去亲戚家探望一天要走好几家。
在姨家简短的叙了叙旧后,便急忙出来赶往媠娘那。
媠娘有了新房子,旧房已被国家征收了,本想去媠娘家的新房子看看,谁知三天前媠媠在晒衣服时摔了一跤,把腰给摔了,正在医院治疗,于是看望媠媠的地点便临时改成了医院。
病床上的媠娘说话声还好,只是动弹不得,背上贴着药膏,手上打着点滴。
想起以前在县城读书时,媠娘去学校给我送菜送水果;知道我喜欢吃干茄子皮,哪怕后来我离开家乡在外工作,还是会每年给我晒一些,每每想起,我内心就难受不已。
03
大年初三,到了外婆家,外公外婆已过世多年,现在去外婆家是看望两个舅舅舅母和表哥表姐们的。
除了小舅母外,大舅、大舅母、小舅身子骨都佝偻了。
大舅母八十岁了,每见一次就会哭一次。特别是近几年,一见面就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边哭边说:"芳啊,我们是亲人啊。"
我也哽咽着回答:"是的,舅母,我们是亲人"。
我理解舅母接下来未说出口的话:我们是亲人,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亲人。
因舅舅舅母身子骨都不硬朗了,吃饭就排在了大表哥家,表嫂是个相当能干的人,张罗了两大桌。
大哥大我十几岁,我和弟弟小时候在外婆家呆了几年,我俩是牵着五个表哥和一个表姐的衣襟长大的。
特别是大哥和二哥,年长我们很多,对我和弟弟相当疼爱,有什么好吃的,自己不吃要留给我和弟弟。
我人生中第一次坐自行车,是大哥骑的。放暑假寒假,接送我们去外婆家,是大哥二哥轮流骑自行车接送的。
我和弟弟第一次学骑自行车,也是大哥教的,在田庄的中心小学操场上,大哥一手扶着我的方向盘,一手在后头稍微拉着点车子,我和弟弟学了三天,大哥跟在车后跑了三天。
现在每次骑自行车,都会想起小时候,想起大哥跟在车后头的情景。
"方向盘稍微打一点。"
"骑慢点"
"不要摔倒了"。
这次回去,大哥明显的老了,听说年前住了次院,生病带来的后遗症除了让他走路打颤外,脚心脚背都疼,表嫂做完饭,拿条凳子坐在外头给他轻轻揉摸着。
想起2019年国庆回家时,大哥给我烧板栗吃。
那是他跟嫂子从山上捡来的野生板栗,烧好后又一一给我剥开。连妈妈都说:“这种待遇只有你这个当妹妹的才有,我们都没有的。”
这才几年光景,难以置信时光会这么残忍,大哥连走路都费劲了。
分别时,大哥坐在屋前的凳子上"漫不经心"的晒着太阳。
我知道,他在努力平复着自己,我也不敢上前拥抱他,怕一抱就绷不住。
“我走了,大哥,你要保重身体”。
“好”,他简单应道。
可能终是觉得太简短了吧,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有空来耍。"
“好”。
我没回头,也简单地答了一句,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我回望了三次,大哥的身影一次比一次小。
直到走到对面的公路上,当我再一次回头时,看到大哥正慢慢起身慢慢地朝他那辆三轮车走去,那是他生病前用来赶场的交通工具。
三轮车的引擎声响了,朝我们的方向缓缓驶来。
04
前些日子,跟同学聊天时,我们不约而同地聊到了“衰老”这个词。
我们不怕衰老,可是怕衰老会带来的行动不变,怕衰老带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
回家一次,犹如上演了一部活生生的生老病死篇,给心灵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和洗礼。
"老"不可怕,老后是否能有尊严的活着,是否能有质量的活着,这才是可怕的根源。
想起《我与地坛》里史铁生说的一段话:
一个人,出生了,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是啊,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把握现在吧,不恋过去,不畏将来,过好当下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