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空了一块,我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空的,是被抽走了吗,不是,因为我找不到它去了哪,那就是和姥姥一样一同消散了。我想治好它,经验告诉我我得找东西把它填上,我找一切能填补它的东西。
我找到了5、6岁的时候,你把小木桌倒压在炕上,下面压着棉花,我蜷在桌子上面当摇篮,你在旁边絮棉裤,“春季到来路漫长,大姑娘窗前绣鸳鸯。”你口中哼唱的就是我的摇篮曲。那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作业,生活自在、单调、美好。
我又找到了8、9岁的冬天,五、六点钟的东北,夜色便已来临,可是却没有“华灯初上”的光明,我独自在家等着母亲回来,大门声响,你从门帘后出现,拿出一盆糖醋鱼,记不清鱼是谁送的,“我用油煎了一下,用糖醋浇了个汁。”我吃着鱼,看着你又从门帘后消失,外面天上飘的是雪,地上结的是冰。那是我对糖醋鱼这道菜最初的记忆,那味道已变得模糊,却无法被替代。
感觉心里找回了些东西,却又飘飘忽忽,我还得找。
12岁那年,跟别人打架,家长找上门,我躲在你身后,你在前面给人道歉。当时,真想站出来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说我姥。”怂了,没敢。差不多同一个时候,我在院子里劈柴,劈的歪七扭八,你走过来说“咱们这是老幼不堪。”我心想我总会长大的,却未曾想你也同时会老去。
小学时,给我开过家长会后,你总是很骄傲的跟人说“张睿让我去给他开家长会
‘姥,姥,你去给我开家长会吧’
‘我不去,考的不好挺丢人的’
‘姥,你去吧,我这回考第一’”同样的话,我不知道你说过多少遍,反正我是听的够多了。
上初中的时候,你说“看着你考上重点高中,姥死也瞑目了。”
上重点高中后,你说“看着你考上大学,姥死也瞑目了。”
上大学后,你说“看着你找个工作,姥死也瞑目了。”
工作后,你说“看着你娶个媳妇,姥死也瞑目了。”
我说“那哪行啊,你得说看着你生个孩子才放心啊。”我曾天真的认为,只要孩子没领过来,你就会一直的等下去。和岁月相比,人总是那么稚嫩。
四五年前,你的记性越来越差,差到每次打电话咱们就聊四个问题:
“吃了没有,吃的啥?”
“有对象吗?”
“工作了么,啥单位?”
“过年回来不?”
一次电话20分钟,差不多正好把每个问题聊三遍,问题的答案也像是写好的程序一样,我能背下来我每一个答案后你的反应,你的下一个问题。有一次,我想换个答法吧,我说“有对象了。”谁曾想“你撒谎吧你”你的反应让我很无奈,敢情在您的印象里我就应该找不到对象是吧……
过年回不回家这个问题可不敢骗你,因为我怕你没有盼头,因为工作后,每次从我离家那一天开始,你便开始倒计时我再回家的日子,这一查就是漫长的300多个日日夜夜,那时候我还笑说“姥,我不刚走吗。”现在想想,一个老人每次想外孙的时候,因为记性不好,都要重新查一遍再次见面的日子,每次算出的结果都是漫长的几百天,同样的失落,你要比别人承受更多次。所以,每次你问我回不回去过年的时候,我都会说“姥,过年你在哪,我就去哪过年,放心吧。”纵使这样,最后的三年,我陪伴您的日子还是太少太少。
人活着,面对分别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因为不知道还能否再见,2016年春节离家,可能是觉得不知道是不是永别的缘故,我要走的那个下午你对我说了好多,现在真庆幸我把它录了下来。当我说“姥,我走了”后,我就开始抹眼泪,走到楼下,我将要远去时,89岁的你为了能看到我的背影,爬上了阳台,一时间没有看到我,“张睿啊……张睿……”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呼唤,我的情绪崩溃了,跑回来,一面哭,一面让你注意安全赶紧下去,最后泣不成声,只能挥手示意,让你下去。不知道那天关上窗户后,你一个人哭成了什么样。
生病后,你头部神经压迫,爱说爱笑的的你变得寡言少语,一次视频过后,我说“姥,你咋不挂呢。”你就说了一句话“不舍得,还想再看看。”人生总是太多无奈,想见却不能见,想得却不可得。
我们最后一次久别重逢是2018年2月11号,你卧床,我悄然站到你的身旁,你抬眼看看我,打量了有5、6秒钟,我以为你不认识我的时候,
你说“张睿?”
我问你,“咋看那么半天呢?”
“还以为做梦呢。”
今后,我却只能在梦中见到你了。
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