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的第七胎终于是个儿子。据说是在内蒙出生的,大伯高兴地在草原上呐喊、狂奔,那气势不亚于骑在马背的可汗宣布“天之骄子”的诞生。
“母凭子贵”,大婶的腰杆硬了,不只是说她患了腰椎损伤身板直挺,无法弯腰,而是说她心理有底气了,不怕被人瞧不起了。
男孩在西北农村的家里绝对是“家之骄子”的存在。男孩意味着这家人后继有人,家里有顶梁柱。
家里女孩多,男孩是独苗,什么事都得让着他。
吃饭的时候,唯一一块肉粒都递到男孩的碗里。他挑剔地指着上面的肥肉,“肥肉,我不吃!”大婶立马咬去上面的肥肉,吐在六女子的碗里,再接着把瘦肉塞到老七的嘴里。老七吧啦着嘴巴,犹如嚼草的黄牛,咽到嗓门时又吐到嘴里,继续嚼。
大婶的眼睛像聚焦灯一样盯着左右晃动的牙床,坚持让他吃下去。老七的舌头像搅拌机一样翻动着已经淡然无味的廋肉团,比吃草还难受。在大婶的监督下,老七的胃像牛一样有反刍功能,嚼了吐,吐了嚼,直到那倔强的肉团消失在他的食道。
独苗老七的优厚待遇还不至这些。西北地区缺水,水的每一个分子都被发挥到极致。但缺水也不能苦了老七。老七是唯一一个晚上泡脚的人,姐姐们轮流给他洗脚。他的洗脚水,姐姐们还要用了洗脸,洗完脸的水还要用了给鸡伴食。
老七得万千宠爱于一身,不亚于皇太子。大爷大奶更是“宝贝孙儿”的叫个不停,两个老人把民国时期祖传下来的银元留给老七,还立下遗嘱,他们“百年”(逝世)后,只有大孙子老七才能拿第一个孝子棒,插在坟头。
老七生下来就似乎黄袍加身,大婶容不得他吃半点苦,容不得姐姐们说一点他的坏话。
上学的时候,他的几个姐姐轮流背他到学校,脚都不沾地儿。学校里抬水、打扫、生炉子的值日生工作,都由他的姐姐们代理。要是老七写作业叫唤一声好累,大婶能赶着姐姐们把老七剩下的作业代理了。
姐姐们围绕在老七身边,犹如婢女,随时被老七呼来喝去,稍有不慎,还要招来大婶大伯大爷大奶的责骂。
姐姐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带上了“原罪”似的。大伯一直强调:就是因为生了她们,大伯才背了一身债,总共一万二啊。